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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零二章 生息(三) 文 / 子縝

    第一百零二章生息(三)

    白髮男子在陣中如穿花蝴蝶一般四處遊走,但這「十八羅漢陣」委實厲害無比,縱然幾乎人人帶傷,但也絕非一時三刻可破。

    白髮男子嘖嘖歎道:「三十年前南北少林交接之時,渡字輩還有幾個可以入眼的人物,如今…唉,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手上卻絲毫不停,見招拆招,身形漫如行雲流水,讓人無從捉摸。

    頃刻間就和十八個人各自過了一招,白髮男子歎道:「當年南少林入世之時,『十八羅漢陣』中武功最低的一位,也有你們方丈的水準,沒落啦,沒落啦!」話雖這麼說,但他手上仍是不停,出招愈來愈快,漸漸竟是無人能看清他身在何處。

    佈陣的十八人都覺得眼花繚亂,彷彿身陷陣中的乃是自己,而非敵人,眼見大陣便要被擊破,空智大喝道:「魔由心生起,當作伏魔印。不聞不見,閉盡六識,以神禦敵!」

    眾人聽他此言,都是有悟於心,索性將雙目一閉,腳下步法不變,手中仍然出招。空聞、空智以及三堂弟子平日裡都演練熟了的,而沈振鴻悟性非凡,雖有小小不適,但也能勉強應付自如。

    白髮男子笑道:「這位大師的悟性倒是不錯。唔,再給你十年時光,成就如何,倒也尚未可知。」他身處重圍之中,尚自好整以暇的對諸僧武藝品評一番,這份風采氣度,便是六大派掌門看了,也是暗暗心折。

    這邊打鬥正疾。青書卻是在和父親還有幾位師叔嘮著些家常,宋遠橋等人隨口應付,眼睛卻盯著場中打鬥。

    莫聲谷隨口應付青書一句,扯過張松溪問道:「四哥,你說咱們七人結『真武七截陣』,能否打退這人?」

    張松溪目不轉睛的盯著場中打鬥諸人,沉吟道:「『十八羅漢陣』固然厲害,但未必就比咱們『真武七截陣』強了去。抑且咱們兄弟叔侄隱通心意,陣法運轉間渾無破綻,待得陣成,七人出劍便彷彿六十四位一流高手同時出手,任他再強,也只能飲恨。怕只怕,這人不會給咱們機會結陣。」

    莫聲谷聽得連連點頭,青書卻是暗歎一聲,不再說話。

    而這時候,但見白髮彩眸的俊美男子尖嘯一聲,手上陡然加快,「十八羅漢陣」頃刻間便搖搖欲墜。

    一個莊嚴肅穆的聲音驀地響起:「空聞,你主導陣心,須如金剛伏魔,如如不動,再引北方癸水之象!」

    空聞本就被白髮男子打的手忙腳亂,心神失守,聽得這話,不由自主的便隨著聲音所述的去做。

    原來少林寺傳承至今,已然融合中土文化,形成「禪」這一門學問。「十八羅漢陣」中亦被導入「五行」「八卦」等道家元素。但佛家的微言法意,金剛伏魔的心法還是佔據大陣主流。

    空聞這一引北方癸水之象,大陣陡然一變,彷彿頃刻間便綿軟起來,白髮男子方出一招,便覺擊在空處。他心知來了高人,卻聽不出聲在何處,不由發聲問道:「何方神聖,請現身一見!」

    但聽得那個莊嚴肅穆的聲音又一次響起:「空智,結不動明王印,為世間行動之佛,佛光普照,無物不消。」

    這話前兩句說的是陣法要訣,後兩句說的是武功心法,空智聽得這幾句,面現喜色,當即按照那聲音所指示作為,「十八羅漢陣」陡然間又堅固起來。

    白髮男子嘿然道:「閣下不欲相見?那我便下辣手了!」手上加力,將一名少林弟子擊的後退三丈,整個大陣都彷彿偏了一偏,沈振鴻駭然道:「這人身法快的可怕,也還罷了,但這身內力,更是駭人聽聞!」

    白髮男子又是一掌推向一名少林僧人,這一掌用上十成力,若然擊實,勢必是粉身碎骨之禍。

    那名僧人見這掌迅猛之極,心中害怕,卻閃避不開。驀地一個戲謔聲音響起:「老怪物啊老怪物,一點玩笑也開不起。無趣,無趣。」和方纔那個莊嚴肅穆的聲音一比,截然不同。

    但聽得「啵」的一聲巨響,道道氣流盤旋溢出,彷彿拍岸驚濤一般,捲起老大塵煙,但聽得白髮男子冷然道:「裝神弄鬼,卻原來是你,這些年來你輕功倒有些進步,半個時辰就追上來了。那物事呢?你不是說定在此處麼?」

    塵煙之中,那戲謔聲音再度響起:「不錯,一定在這裡。你自己找去,還讓老子動手!」

    此語方畢,但見一道紅影嗖的竄進林中,不見蹤跡。

    白髮男子輕輕咳嗽兩聲,對空聞道:「你們去吧。我不想打了。」

    空聞等十八人都是收束棍棒,他們早知受傷之軀敵不過人家絕世功力。緩緩退在一邊,卻都將棍棒緊握,只待白髮男子稍有異動,便齊齊圍上。

    白髮男子一眼望盡四周,冷然道:「你們是自己束手,還是由我來動手。」

    忽聽得一個清朗聲音傳來,正是武當派的宋青書發話:「白髮前輩,你想要的物事,就在我手上。若不想玉石俱焚,還請退兵。」他在「玉」字上面重重頓了一頓。

    這白髮男子彩眸中神光一現,四處搜尋青書身影,卻尋之不到。他開口答道:「你怎地知道我想要什麼?」

    青書笑道:「您修煉的無根之術,雖然少現江湖,但區區還算有些見識,認得這門功夫。天下只此一家。我若還猜不出您驚現江湖的緣故,豈不是太蠢了麼?」

    白髮男子側耳傾聽,卻始終不知道青書身在何處。他心中暗暗訝異:「竟有人能瞞過我耳目!了不起,了不起!」他卻不知道青書在古墓之時,曾向楊汐晴討教了一門功夫,正是用來隱匿形跡。

    《九陰真經》乃是道家至高無上之武學寶典,殊不弱於這白髮男子精修的《葵花寶典》,只是楊汐晴研習《九陰真經》不過十餘載,而這白髮男子卻有五十年的高深修為。道家妙術進境自來較慢,若是一人勤練十年《九陰真經》,遇上一個修煉十年《葵花寶典》同等資質的高手,兩人打起來,勢必是修煉《葵花寶典》的人取勝。而二十年後,《九陰真經》威力慢慢體現出來,漸能與《葵花寶典》不分軒輊。而各至大成之後,則要看個人機變、智術以及胸襟氣度,方能決出勝負了。

    《九陰真經》中載了一門隱匿形跡的功夫,喚作「銷聲匿跡」,與北宋年間,逍遙派的一門功夫「傳聲搜魂**」,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一在於「銷」,一在於「傳」。

    白髮男子心中震驚,口中卻淡淡道:「此間主事者不是我,我做不得主。」

    青書呵呵笑道:「前輩有命,他們怎敢不從?」

    驀地聽得小趙敏嘻嘻笑道:「宋哥哥,你好聰明呢!知道白頭髮的哥哥厲害,我們都得聽他的,所以就直接找他,不找我了,是麼?」白髮男子含笑道:「我有名有姓,待會兒單獨告訴你。可別讓別人知道了。」趙敏大眼睛一眨一眨,嗯了一聲。

    青書原本伏身在河岸邊的一處密草叢中,聽得趙敏這話,不由微微皺眉,卻不說話。

    小趙敏見青書半晌不答話,又是咯咯笑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麼?可我偏偏要這樣叫,宋哥哥,青書哥哥,哈哈。」

    青書全身緊繃,不敢稍動,內裡卻搬運內力,作隱匿之用,淡淡吐氣開聲:「郡主金枝玉葉,龍鳳之姿,青書草野之民,卻是高攀不起。」

    白髮男子輕輕將趙敏抱在手中,聽得青書這話,斥道:「我妹妹這般人物,肯叫你哥哥,意在將你與我相提並論。你竟敢不受?簡直是不識抬舉!」

    青書潛運神功,淺笑道:「青書不敢行那不孝之事,又怎敢與前輩相提並論?」

    白髮男子一怔,問道:「什麼意思?」

    青書笑道:「所謂不孝有三,無後……」話未說完,便見白髮男子俊臉漲得通紅,尖聲喝道:「大膽!」

    眾人聽得都是莫名其妙,只有張松溪隱隱猜到青書要做什麼,心中大覺不妥,但不妥在何處,卻是說不上來。

    那個戲謔聲音又再度響起:「老怪物,這小子說的也是實話。你沒事氣個什麼?」

    白髮男子胸口起伏,半晌方道:「你說的那東西,就在這小子手上?」

    那個戲謔聲音又道:「嘿嘿,就在他身上。不過他這門隱匿形跡的功夫,可不是我教的。」

    白髮男子點點頭,道:「好,宋小子,你把東西給我,我立刻叫他們退兵。」

    趙敏卻搖著白髮男子的袖子,口中嬌嗔道:「哥哥,你不能這樣輕易答應他。萬一他不把東西給咱們,咱們不是吃了大虧麼?」

    白髮男子傲然道:「你放心,論輕功,天下還沒誰能快過我去。況且這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不把東西交給我,我便殺武當山一個血流成河!」

    青書歎道:「此刻我們被重重包圍,還有白髮前輩這等高手,我便是想逃,也逃不到哪去。」

    趙敏哼道:「不行!我們不退兵,讓他們走了便是,我保證不追擊。」

    青書道:「如此倒是甚好。」

    張松溪終於覺出不妥之處在哪裡,想到方才青書異常舉動,一時間心急如焚,發聲問道:「青書,那你呢?」

    白髮男子淡淡道:「他得留下,將東西交給我。」

    莫聲谷大聲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白髮男子淡淡瞥他一眼,說道:「這可由不得你了。」

    青書大聲道:「爹爹,幾位師叔,你們先走!」

    俞蓮舟劍眉一挑,方欲說話,卻被宋遠橋一把拉住。

    宋遠橋默默收束幾位師弟,緩緩對其餘五大派人士一拱手道:「諸位,咱們走吧。」

    莫聲谷急道:「可青書那小兔崽子…」宋遠橋搖搖頭道:「我們走。」

    其餘諸派人士面面相覷,白觀腳下一頓,環顧四處,嘴唇開闔,彷彿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

    空聞口宣佛號,對著蒙軍方向合十一拜,方隨著宋遠橋等人往前走。他這一拜,卻是表示謝意。餘下十八人都是深深的施了一禮,連沈振鴻這個俗家弟子都施了半禮。

    滅絕師太也是彎腰施禮,低頭看了看手中兩柄劍,驀地高聲道:「宋少俠,那兩件事,我定然辦到!」

    何太沖夫婦一拱手,便匆匆忙忙的跟上前去了。

    崆峒五老和華山的高矮老者對視一眼,都是彎腰一拜。而後便也跟上前去。

    氣氛一時間凝似鉛鐵,週身空氣都彷彿陡然間沉重了幾分。這些武林中人都是才智之士,如何不知道青書此舉乃是捨己為人?

    蒙兵自然而然的讓出一條路來。以少林武當為首的六大派殘餘人眾不多時便走出重重包圍。

    青書驀地發聲道:「爹爹,太師傅的『太極拳劍』就要創製成功。以後好生休養生息,你多多勸勸各派掌門,咱們都是漢人,以後莫再與明教起紛爭啦!」

    宋遠橋步子一頓,也不轉身,只是重重的一點頭。

    青書遠遠看見,心中大慰。他原本只待宋遠橋等人走遠後,便躍入河中,武當派內功以氣息綿長稱雄武林,潛水半個時辰,倒也不是難事。但此刻他見博爾忽吩咐蒙軍搭弓上矢,便知對手已然防著自己這手。若然箭矢相逼,漫天的箭雨射來,就算是神仙也難逃。

    他原本胸有成竹的脫身之策陡然告破,卻依然鎮定如恆。取出蘇若雨所贈的玉簫,暗道:「須得以寶物相逼,方能生離!」

    他口中不停和趙敏等人搭話,以安其心,心裡卻在不停謀劃著,但白髮男子武功委實太高,先前擬好的六七條計策都等若於無,當真是頭疼之極。他心道:「若有人能敵住這個白髮妖怪,我便脫身有望!」

    但聽得白髮男子淡淡道:「宋少俠,也半個時辰了,那群人也差不多該走的遠了。你是否得把東西交出來了?」

    青書哈哈笑道:「自然,自然!」他心中暗道:「成敗生死,都在此一舉了!」「梯雲縱」陡然使出,嗖的拔高四丈,白髮男子見他躍起,身子一晃,飛身而出,便要搶先一步制住他。

    蒙軍原本有意射箭,但見白髮男子也高高縱起,登時束手不射。

    白髮男子身形快捷無倫,頃刻間便躍至青書身邊,右手探出,便要拿住青書腰間大穴,但青書卻不慌不忙,輕輕一笑,不可思議的凌空一轉,又嗖的拔高兩丈,白髮男子勢在必得的一抓登時落空,他勢道已盡,身不由己的落下去。卻聽得那個戲謔聲音再度響起:「丫的,老怪物就會欺負小孩子,我看不過去啦!」

    只見紅影一閃,辟里啪啦的撞擊聲不住響起,白髮男子喝道:「你做什麼?」

    那紅衣人嘿嘿笑道:「無他,無他,就是手癢,想打一架。」

    白髮男子冷笑兩聲。兩人出手都是快不可言,即便以青書目力之強,也是看之不清,只見得滿是油光的一顆頭顱不住亂晃,陽光照射在他光溜溜的頭頂之上,好不晃眼。

    汝陽王府網羅的高手面面相覷,都是恍然道:「原來是個和尚!」

    青書上躍之勢已盡,又是一轉,蹭的拔高兩丈之後,勢道又盡。如此反覆三次,已然凌空四轉,躍得約莫十丈來高,青書心覺勢道將盡,大喝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方璽印,通體晶瑩,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但玉璧雖好,卻依舊美中不足,四角缺了一角,雖以渾金補上,但卻已不是完璧。

    他宛如飛天將軍一般凌空而立,眾人目光都被他吸引過去。博爾忽眼尖,見得他手中那方印璽,心中大驚:「這、這寶貝不是在宮裡麼?怎被他取了來?」

    宋靖康元年,金兵破汴梁,徽欽二帝被掠,這方印璽被大金國掠走,其後便銷聲匿跡。

    而元至元三十一年,世祖忽必烈崩。這方「傳國玉璽」忽現於大都,叫賣於市,為權相伯顏命人購得。此後便一直由元庭掌控。

    此刻青書右手執玉簫,左手拿印璽,玉簫定定頂在印璽的中部,只消內力一吐,寶物立刻化為碎片。

    青書高聲笑道:「傳國玉璽在此,爾等可敢來取?」

    清風嗚咽,漢水東流,蟲鳴鳥叫,草木搖擺,彷彿一切悉悉碎碎的聲音都響徹耳邊,見無人應答,青書微微閉上雙眼,嘴角劃過一絲嘲諷笑意。

    身下千萬兵卒搭弓上矢,對準了他,鹿杖客等人氣凝雙掌,白髮男子和紅衣和尚也住手不攻。千萬人的目光,只聚集在青書略顯瘦弱的身軀和他手中的那方印璽之上。

    青書心道:「縱千萬人吾往矣!是這種情愫麼?呵呵…是前世從未體味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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