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無忌
時值初夏,武當山上,松柏青青,夕陽之下,斜暉脈脈,靜悄悄的輝入雅捨之中,宋遠橋端坐堂中,輕輕端起一杯清茗,低頭啜飲一口。他站起身來,微微撣了撣袖子,走到窗前,望著夕陽西下,嘴角淡淡劃起一絲微笑。
門吱呀一聲響了,張翠山牽著一個俊秀童兒的手走了進來,笑著道:「小弟見過大師哥。」那童兒也道:「大師伯好!」宋遠橋素有君子之風,此刻仍是微微欠身道:「五弟,無忌,你們好。」張翠山早知這兄長素來注重禮節,微微一笑道:「大師哥,青書這孩子呢?」
宋遠橋搖頭微笑道:「這孩子不知從哪惹來一身野性子,現在都見不到人!」張翠山笑道:「青書這孩子年紀輕輕,一身修為殊不弱於你我,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師哥有子如此,可真是羨煞小弟呀!」宋遠橋聽得嘴角含笑,但仍是謙遜道:「無忌渾金璞玉,聰明過人,好生雕琢,將來又是一代宗師,這話可是師傅說的,無忌當要勉之。」那童兒聽得這話,脆生生的道:「無忌謝過大師伯誇獎。」宋遠橋摸了摸他頭,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又道:「五弟,你找青書有事麼?」張翠山歎道:「如四哥和青書推斷,明日勢必有人上山逼問,我乃此事發源之始,而各位師兄弟又是武當支柱,都是脫身不得。小弟怕有宵小暗害我家小,素素武功不弱,自保有餘,但護住無忌卻是不行,所以想將無忌托付與青書。」宋遠橋沉吟半晌,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五弟所慮,誠須詳思。也罷,無忌今晚便宿在青書那兒吧!也讓他們師兄弟好好親熱一番。」
張翠山喜道:「多謝大師哥啦!」宋遠橋回禮道:「哪裡,哪裡。」兩師兄弟又寒暄一番,無忌便被留在宋遠橋居所。
青書回到小屋之處,又翻看了一遍「太極十三勢」,細細思索一會兒,又將書闔上,放回原處,腦中靜靜回憶這「勢」的轉變。
這「勢」,便是一種「架勢」,並無固定招式,能以此法行任何招式,往往能在不同招數間生出從所未有又不可思議的變化。可說,這「十三勢」包含天下任何變化,推衍而下,幾乎無窮無盡,能守住任何攻勢;便如獨孤求敗那「九劍」一般,破盡萬法,若二者相遇,則看哪方明悟更深,方能決出勝負。
青書長吸一口氣,一套綿掌緩緩打開,漫如雲霞,掌中卻藏了一個「探勢」,柔勁之中帶著一股子剛勁,這一套柔如浮雲一般的掌法頓時變得剛柔並濟起來,竟而生出不可思議的妙用來。
青書又驚又喜,又換了一個「雲勢」,掌勢一變,竟是滯澀如泥沙拖地,但掌風綿黏,沉重異常,竟是帶出絲絲罡風,青書心裡一動,手上不由加重加快幾分,幾下招法使開,竟是拿捏不住,手掌不聽使喚的便要印在身上,一掌印在一棵大樹之上,登時打出一個五寸來深的掌印,幾乎便將大樹擊穿,但樹幹卻絲毫不動,連葉子都沒落下一片來。青書卻被反震的胸口氣血翻騰,不由的大駭:「這等掌力,若是打在人身上,哪裡能活?」他知這「太極十三勢」神妙無方,但所求內力也是極強,適才自己駕馭不住,順勢一掌擊到大樹上,委實險到極處,若是一個拿捏不住,極有可能反噬自身,輕則重傷,重則斃命。
他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昨日練這功夫未使足氣力,不知其害,好在今日試練一番,不然比武之時使出,只怕活著下場都不能!太師傅所言慎用,果是如此。」他小心翼翼的展開拳架,融入下一「勢」,這次內力運使不足,倒是足以駕馭,一勢一勢換下去,發現這十三勢中,「起勢」「抱球勢」「單推勢」「探勢」「托勢」「撲勢」「擔勢」「分勢」「下勢」「收勢」自己可運用自如,而「雙推勢」「化勢」「雲勢」卻是力有未逮,施展開來,只怕便是自尋死路。
青書尋思道:「能用出十勢來,已然有許多妙用,那三勢太過神妙,我卻是修之不成了。這『太極十三勢』拳法不是拳法,內功不是內功,卻與兩項掛鉤,當真是奇妙之極,太師傅學究天人,此功當為『太極拳劍』前身。我提前修習,只須不使足力,應當有益。」他適才雖被反震的氣血翻騰,但後來拳架配合漸漸精熟,丹田中竟是又生出絲絲真氣,滋養全身,頓覺精神健旺,一套拳打下來,神完氣足。
他抬頭看了看天,忖道:「天色不早,回雅捨去吧!」信步而走,不多時便回到居所,卻聽得一聲渾厚聲音傳來:「青書,你回來了麼?」青書見宋遠橋坐在堂中,正與一小童兒相談甚歡,當即躬身一禮道:「見過爹爹。」宋遠橋笑道:「青書,你過來。」伸手一指那小童道:「這是你五師叔之子,張無忌。」又對著張無忌說道:「無忌,這是你宋師兄。」無忌睜大雙眼,打量著宋青書,驀道:「宋師兄,你長得真好看。」
青書心道:「這張無忌扮相可不差呀!」但聽得這句,不由的啞然失笑道:「無忌,你過獎了。」又道:「爹爹,無忌怎地在此處?」宋遠橋淡淡道:「明日格局危險,他便隨你一道。嗯,你三叔已將陣法傳你,待我等幾人佈陣之時,便由你太師傅看護他。」宋遠橋說的簡略,但青書聰明過人,又如何不知他意思?當即笑道:「無妨,今晚無忌便隨我睡吧!」
宋遠橋點頭道:「我在你房中新鋪了一張床,你們師兄弟今晚好生說說話。」無忌拍手笑道:「好呀好呀,早聽爹爹說宋師兄功夫高強,正要請教呢。」宋遠橋平生不喜動武,聽得這話,眉頭微皺,哼一聲道:「青書,好勇鬥狠之事,以後少做。」
青書忙道:「謹尊爹爹教誨。」宋遠橋一拂袖道:「我乏了,你們退下吧!」青書恭恭敬敬施了一禮,攜著無忌的手退出大堂。
無忌悄悄問道:「宋師兄,大師伯剛剛發火了麼?」青書苦笑道:「你以後可千萬別說我武功高之類的話,這話他們同輩間說說還好,換你說來,我可免不了挨罵啦。」無忌奇道:「為什麼?」青書笑道:「我爹爹平生以儒家經典修身,向來禮數周全,不喜爭鬥,又半修道家,那句『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已不知道被他嘮叨了多少遍,頭疼啊頭疼。」
無忌聽他說的有趣,不由的也笑道:「我看大師伯對著誰都要施禮,真的累得慌呢。」青書哈哈一笑道:「你這話莫讓我爹爹聽到了,他端方君子,可不喜歡背後說他壞話的人呢。」無忌笑道:「我才不怕呢,這可是你先說起的。」
張無忌是個自來熟,不多時兩人便混的熟了,青書帶著無忌在雅捨周圍逛了一圈,但見初夏之際,蟲鳴鳥叫,和風吹動絮絮枝條,沙沙作響,反襯得周圍靜謐非常。
無忌笑道:「武當山上景色真美,竟是不輸於冰火島呢。」青書心頭一動,問道:「冰火島?是你們這十年來住的地方麼?」無忌道:「是啊,冰火島冬暖夏涼,叢林裡都是珍禽異獸。夏天的時候,高峰頂上有好多積雪,一路往下看,由白變黃,再由黃變紅,很是好看呢。」青書笑道:「離開冰火島這麼久,想那裡麼?」無忌神色一黯,竟是長長談出一口氣,道:「其他的倒不怎麼想,只是想義父了。」
青書問道:「你義父還留在那裡麼?」無忌歎道:「是啊,義父說他仇家太多,回來只怕會連累到我們。」
青書見他愁眉不展,不由笑道:「你義父乃是有大本事的人,他既不願回來,誰勸也沒用。所以,無忌,中原形勢風雨欲來,你須得好好習武,方不致丟了你義父和爹媽的臉面!」
無忌聽得這話,重重點頭道:「宋師哥,我知道了!」歪了歪頭,又笑道:「義父教了我好多功夫,不知道比起武當派的功夫是強是弱。總之爹爹是打不過義父的。」青書正色道:「我武當派功夫愈練愈強,我爹爹此時便未必會弱於你義父,而太師傅一身功力更是如山高,如海深,號稱天下第一,絕非你義父可比。」
無忌不由有些不服氣,哼道:「義父傳給我的功夫可妙了,不信你看。」伸出右手,在自己胸口連點數下,「膻中」「巨闕」「肩井」三處大穴被點,登時全身動彈不得。
不到半刻,便見無忌小臉上青氣一閃,他歡呼一聲,蹦了兩下,得意洋洋的道:「宋師哥,你能自己解自己穴道麼?」青書看得大是訝異,不由奇道:「這功夫我倒還真不會。自己解自己穴道…你義父傳你的?」
無忌傲然道:「那是當然。嘻嘻,宋師哥,厲害吧?」青書隨口敷衍:「厲害,厲害。」腦中卻想:「哪一派的功夫竟有如此妙用?」無忌見青書神思不屬,只道他被義父手段震懾住,當即笑道:「宋師哥你不用灰心,武當派的功夫也是極強的,太師傅這麼厲害,有朝一日你也能和他一樣厲害的。」
青書見他誤會,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卻聽無忌又道:「義父這門功夫說來也沒什麼奇處,我教你幾句運功口訣,體內真氣不散,要解穴還是很容易的。」也不等青書說話,當即將口訣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