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散場()
武當、崆峒兩派人士聽得這話,心裡都是大罵鮮於通無恥。但同為正道,明面上也不好出言斥責這位神機子先生。畢竟這些年來,和魔教的幾番拚鬥之中,此人一肚子的詭計著實讓正道取得不小的成果。但武當、崆峒兩派中,莫聲谷、唐文亮和常敬之卻是火爆性子,聽到這話,雖不好說話,但也是重重的哼了一聲,看向華山派的眼光,業已變得大不相同。宗維俠更是低頭沉思,若有所悟;張松溪則定定望著鮮於通,眼神閃爍不定。
而那華山弟子白觀聽得鮮於通這般吩咐,一時間極為猶豫,只覺十分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若下場比試,則是趁人之危;若駐步不前,則是不尊長輩號令。他張了張口,囁嚅道:「師叔…我…」
鮮於通神色平靜,仍是淡淡道:「白觀,還不下場?」
白觀低聲道:「宋世兄為簡捷師兄療傷,內力損耗頗大。不如讓他休息一會吧?」鮮於通冷冷道:「武當弟子內功修為向來高明,宋賢侄更是個中翹楚,何勞你來操心。」他這話說的冠冕堂皇,高高的捧了武當派一番,但聽來卻又說不出的陰森意味。
見白觀仍在猶豫,鮮於通似有不耐,正欲呵斥,卻見宋青書揮袖拭去額頭汗漬,淡淡道:」白師兄,咱們這便切磋一番,勿要教令師難做。」這話說的辛辣,鮮於通倒是真的「難做」了一把,老臉一紅,咳嗽道:「白觀,好好比試,勿要丟了你爹的顏面!」
白觀一聽這話,身軀一震,眼神陡然清亮起來,將折扇插在腰間,昂首挺胸,大步走進圈內。一抱拳道:「宋師兄,得罪了。」鮮於通看得皺眉,高矮老者卻是眼睛一亮,彷彿間看到了昔年那人並不高大,卻彷彿山嶽一般的身影。
白觀腳踏奇步,掌指相間,招式精妙絕倫,正是華山九功之一的「軒轅七式」中的「蒼松迎客」。青書眼前一亮,便知這人無論招式內力,都遠非之前幾人可比,簡捷若不用七傷拳,十有**會敗在此人手上。尤為難得的是,此人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卻風度翩翩,禮數周到,第一招先表敬意,再行比鬥,先禮後兵,委實君子之風。
當即起了好勝之心,也不取劍,決意在拳腳上壓過此人。腳步一錯,九宮八卦步踏開,一套「金頂雲手」使出,飄飄柔柔,如浮雲漫天連綿不斷,兩人這一番比鬥,卻是純粹的招式上的切磋。那白觀有君子之風,見青書內力消耗極大,也將自己內力壓低五分,青書也不逞強,也不使足力,趁此機會回氣,望向白觀的目光滿含笑意。
兩人越打越快,招式卻瀟灑俊美無比,一個白袍,一個青衫,迎著山風獵獵飄動,恍若天外仙人。約莫過了一刻鐘光景,一聲輕響,白觀一掌輕飄飄的印在青書右肩之上,青書一怔,便知此人拳腳招數上的造詣要高過自己。當即一笑道:「白師兄功夫高明,佩服佩服。」白觀也是微微笑道:「宋世兄,你也未輸。咱們再行比過。」
青書一瞥他腰間折扇,再看了看白觀清俊面龐,直直盯著他眸子,見他眼神清澈,當即笑道:「此戰,卻是青書輸了。」
此言一出,全場大嘩,武當派除了身有殘疾的俞岱巖,不在派中的俞蓮舟,其餘四俠俱是霍的站起身來,定定望著青書,莫聲谷大聲道:「青書侄兒,你並未出此圈子。哪裡輸了?!」
青書微微一笑:「輸了便是輸了,我認輸。」緩步前行,卻聽白觀臉色鐵青,沉聲道:「宋世兄!你功夫高明,我是極為佩服的。但這般如同施捨一般的勝利,白觀卻不接受!」
青書定定看了他一眼,驀地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白師兄,我相信你明白的。」白觀身子一震,望著青書的目光似乎多了些什麼,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麼話。青書往前走了幾步,踏出圈子之後,又回頭笑道:「此刻你是擂主,但我武當還有八位師兄,白師兄小心了。」白觀定定望他背影,驀地哈哈一笑,將腰間折扇猛地扯下,狠狠的擲在地上。鮮於通目光一寒,望了望場外的青書,又望了望場中的白觀,一雙眸子裡透出濃濃殺機。
崆峒五老則是瞪大雙眼,渾不明白青書為何就此認輸,要知道勝者可得三派絕技,對於武人這都是一個極強的誘惑。
張松溪的大弟子田奇踏上一步,便上場與白觀相鬥。青書緩步踱回宋遠橋等五人身後,低低道聲:「爹爹,四位師叔,青書讓你們失望了。」
莫聲谷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越發出息了!」青書笑吟吟的道:「七叔無須動氣,這白觀武功雖然不弱,但秦添師兄幾人武功俱在其上,我武當此戰必勝。」莫聲谷還待再說,卻被宋遠橋揮手攔住,只聽宋遠橋道:「青書被人家擊中肩頭,卻是技不如人。輸了便輸了。無須再爭。」
張松溪呵呵一笑道:「這白觀可沒有青書侄兒以寡敵眾的本事。咱們還是勝了。」他是覷見場中田奇施展一套「震天鐵掌」,掌風霍霍,將白觀壓住,心頭喜悅,暗道自家弟子縱然不及青書侄兒,但好歹較之其他門派的翹楚要勝上許多。
青書看著場中的白觀,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道:「父親,這白觀不是鮮於掌門的弟子麼?」
宋遠橋道:「怎地如此問?這個我也不知。」青書道:「我聽他稱鮮於掌門師叔,故有此問。」張松溪對武林各家掌故如數家珍,當即接口道:「這白觀是十幾年前死在明教之手的的『斷水劍』白垣之子。唉,這白觀的父親倒是正直之輩,全不似這鮮於通狡詐。若他還活著,此刻的華山掌門絕非這位『神機子』。」說著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鮮於通,滿臉不屑。
青書目光閃爍,張松溪見他神色有異,不由問道:「青書,你怎麼了?」青書一怔,忙答道:「四叔,適才想一事入神了。無事,無事…」張松溪拍拍他肩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多加掛懷。年輕人當學著心胸寬闊。」青書見他誤會,也只得苦笑著點頭,心中卻暗自盤算。
望向場上時,卻見田奇一套掌法使的虎虎生威,迫的白觀不住後退,眼見便要出了圈子。白觀驀地招式一變,奇步一轉,左手連揮三下擋住田奇掌勢,右手食中二指駢起,左膝一屈,嗖的一聲向上點出。
田奇不料他突出奇招,卻是措手不及,右掌一橫擋住白觀手指,左掌護住胸腹,卻不料雙膝之間的「跳環穴」一麻,登時一個倒栽摔倒在地。白觀縱身上前,在他胸前補了兩指,喘氣道:「田師兄,承讓了。」
鮮於通見他勝了,非但不喜,面色變得更為陰沉。矮老者在一旁歎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白觀這一指,有『斷水劍』當年風範了。」
卻原來白觀這一指是化自當年白垣自創的一套劍法「斷水劍」,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這套武學,原在「行雲流水」四字之上,並無固定招式,只在神明清澈,意態從容。白觀使出這招,步法是一奇,而制勝則是模仿青書對陣簡捷之時,不發一招而敗敵,那份適意所致,老神在在的神韻,本意在解圍,卻不料得勝而歸。但也被逼得神思大耗,內力不濟。
張松溪見徒兒敗北,一時間也有些尷尬,但他武當大俠,光風霽月,也不大看重勝負之數,便喚了兩個弟子將田奇抬回。
白觀並無青書那般渾厚內力,此刻體力、內力消耗俱是極大,但也強撐著說道:「武當派哪位師兄賜教?」
秦添聽得大是彆扭,便道:「你且歇息好了,我便來領教。」白觀見秦添眼中並無絲毫做作諷刺之意,心中不由暗歎:「武當一派上下,皆君子也。」也不顧不雅,盤膝調息起來。
大致過了半炷香左右,白觀站起身來,對秦添說道:「我歇息好了。是這位師兄上來指教麼?」
秦添大步踏進圈中,抱拳道:「武當秦添,領教白師兄高明。」也不廢話,使一套「伏虎神拳」,聲威凜凜,攻向白觀。白觀見來勢兇猛,不由暗道:「不料武當派也有這等剛猛拳法。」退後一步,一牽一引,以「混元掌」迎敵。
但畢竟秦添隨宋遠橋十餘年,功力已是頗為高深,內力上雖不如青書,但也高過白觀;一身武當武學之精,更勝青書。交手不過十數招,白觀便已漸露敗象。
只聽得場上一聲輕喝,秦添一招「焚符破璽」,右手自左肘下突出,出其不意,擊中白觀左肩「肩井穴」。白觀蹭蹭蹭後退三步,恰恰退出圈外,他苦笑一聲,抱拳道:「秦兄技高一籌,在下佩服。」秦添也是拱手道:「承讓。」白觀還待再客套一番,卻見鮮於通臉色陰沉,喝道:「白觀,回來!」只得退回本派一方。
關能捋鬚咳嗽道:「這一場比鬥……是武當的秦賢侄勝了。遵照約定,秦賢侄可得我三派絕技。」說著便要將案幾之上的三本絕學交予秦添。
卻見秦添微微一笑,拱手道:「關老前輩,這三本絕技,晚輩想…還是不學的好。」崆峒五老和鮮於通俱是一愣,關能怔了一怔,奇道:「這三本絕技俱是武林瑰寶。你不想學麼?」秦添搖頭道:「我武當武學浩如煙海,窮其一生也未必能學盡,君子貴乎專一,武當武學尚未練好,晚輩又何須耗費時間在別派武學之上?」
崆峒五老俱是一驚,都是暗自慚愧道:「我門下弟子多言武當弟子囂張跋扈,仗勢欺人;而鮮於通又言道武當一派良莠不齊,武學雖然深湛,卻不用在正道,因而定了這麼一條計謀來奪一門武當絕技。他神機子的智謀高深,我等貪慾作祟,竟也答應了他!當真是混帳之極!這位秦小兄說的在理,自家武學未必不如人,當年木靈子祖師一套『七傷拳』打遍天下無敵手,我等不能發揚光大,卻覬覦別派武學,委實不孝極了!」關能更是出了一身冷汗,鮮於通與他合謀篡改了秘籍中的多處要訣,其他四老俱都不知。那「鷹蛇生死博」倒也罷了,不過拳腳架勢;而「七傷拳」與人五臟相關,若有人修煉拳經上所載,定會走火入魔,五臟受損,經脈大亂而死。
鮮於通呵呵一笑道:「武當弟子光風霽月,果然令人佩服,如此,便卻之不恭了。」將案上那冊「鷹蛇生死博」輕輕放入懷中,宋遠橋對弟子此番做法也十分滿意,客套了兩句,也收起那冊「神門十三劍」要訣。關能見他二人都如此做,面皮發燙,暗自慚愧,也將那冊篡改過的「七傷拳」收入囊中。
三派首腦各自客套幾句,宋遠橋便道:「今日演武,想必小輩們都受益良多,何妨讓他們早些回去,梳理一番經驗?」
鮮於通和崆峒五老俱都應了。鮮於通道:「七日裡打擾良多,在下卻是過意不去了。區區身為掌門,卻是不便在外耽擱太久,明日便要告辭啦!在此卻是謝過武當諸位大俠款待。」崆峒五老也道:「離山日久,恐事務繁多,是時候告辭了。這七日裡卻是多謝武當諸俠招待了。」
宋遠橋又挽留了兩句,見兩派都去意甚堅,也就隨他們去了。
青書見父親和幾位師叔和兩派掌門聊的正歡,而三代弟子們都已退去,目光一閃,也悄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