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生不用問,只從那些紋身,也知道剛來的這傢伙是誰。放眼天下,誰的身上會有這麼多騷包龍?
除了九紋龍史進,沒有別人。
互通了姓名,沒有半句寒暄的言語,先把酒來干了三碗。
「多謝史兄弟一路照顧,」陸謙道,「若非有你,在下也不會活到今天。」
史進不悅道:「若非你攔著,那兩個公差早已上了西天。兄弟我是個直腸子,有什麼說什麼:那兩個狗養的公差,三番五次想要害你,你為什麼不讓我殺了他們?」
「我跟他們無怨,你跟他們更是無仇,為什麼要為了我的性命,而失去了他們的性命?」陸謙長歎口氣,「身在公門,身不由己,他們也不過是受命於人。我閹了高俅的兒子,被判了流放,但在流放的路上,那兩個公差要不殺我,他們回去就得被高俅給殺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理解他們的苦衷。」
史進冷哼一聲,對陸謙的話不以為然。
陸謙道:「史兄弟,你我並不相識,你為什麼要一路上護送我?」
白月生在一旁聽著,以為史進會說什麼「江湖義氣」之類的話,卻沒想到他說的是:「豹子頭林教頭叫我來的。」
史進說出「豹子頭」這三個字,陸謙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真心笑容。這種笑容,是對遠在汴梁的朋友最真誠的感謝。
陸謙和林沖,是光著屁股長大的,親如兄弟。但在他們而立之年,陸謙受了看上林沖妻子的高衙內的威逼,陷害了林沖,「豹子頭誤入白虎堂」,「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陸虞候火燒草料場」,一念之差,朋友反目成仇,林衝殺了陸謙。
現如今,因為白月生的到來,間接導致陸謙走上了不同於歷史的道路。沒有了陸謙,現在還當著禁軍教頭的林沖,還會不會上梁山?白月生沒有去考慮這個問題。
「只為林教頭的義氣,只為陸兄能有這麼一位好朋友,當敬林教頭一大碗!」
又是一碗酒下去,白月生的腦袋暈乎乎的,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暢快。白月生於無意之中,化解了一段悲劇的上演,他現在簡直比陸謙都要高興。
能時常為別人高興的人,他一定會活得很快樂。
三位好漢,把酒言歡。白月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突然就成了好漢。
但所謂好漢,也是分檔次的。白月生覺得,無論從身高、相貌、武功、梁山排名還是任何一個方面來說,——除了擁有女人的數量——史進的檔次比他要高上很多,而且史進還有個被譽為「武功蓋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父王進。不過,跟王進比起來,白月生的徒弟就比王進的徒弟要牛多了,——又是沙悟淨又是法海的,雖然法海已成了殘廢——從這一點上來說,史進跟白月生就沒什麼可比性了。
喝著酒,從史進斷斷續續的話語中,白月生瞭解到,史進之所以受了林沖之托來護送陸謙,是因為王進的關係。王進被高俅陷害逃出汴梁以後,去投奔「老種經略相公」陝西邊將「種世衡」,途經華yin縣遇到了史進,當上了史進的師父。王進住在史進家裡,在兩個月前,得知二十多人鬧了汴京、一個和尚用一種狗吃屎的招式打敗了林沖、劫走張叔夜之後,對曾是同僚、關係要好的林沖的安危非常擔心,害怕高俅借此治林沖的罪,將林沖給發配了,於是讓史進去汴梁打聽林沖的消息,必要的時候保護林沖。
林沖身為當時禁軍中武功最高的人,對敵敗陣,亂了士氣,高俅確實想要治他的罪,——王進算得沒錯——但因為高俅的弟弟高廉同樣敗給了公孫勝,要罰林沖就得先把高廉給辦了,所以林衝過得還挺安穩。史進到了汴梁,得知林沖沒事以後,本想回家去給王進回信,卻正好遇到陸謙被發配了,林沖就托史進一路上照顧陸謙,來到了長江岸邊。
聽完了史進的敘述,桌子上的兩罈酒,被喝了個精光。
「酒保,拿酒來!」史進拍著桌子,大聲喊道。
但叫了大半天,都沒有見酒上來。
轉過頭,更是早已不見了酒保的影子。
客棧的房門,不知何時已被關起。通往後院的小門,不知何時也已被關得嚴嚴實實。通往廚房的門,同樣關著。白月生走進客棧的時候,窗戶是全被打開著的,現在,所有窗戶已全部關起。
三個人喝著酒聊著天,全然沒注意到這些細微的變化。
正納悶間,卻見史進抽了抽鼻子,皺眉道:「什麼味?」
白月生有意識吸了口氣,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麝香味。
陸謙同樣抽了抽鼻子,面色大變:「是**香!」說著話,慌忙摀住了嘴鼻。
白月生一愣,正要學著陸謙捂自己的鼻子,卻渾身一軟,倒在了地上。
史進愣怔怔瞧著白月生。
卻見白月生躺在地上,衝他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陸謙捂著嘴鼻,搖搖晃晃,倒在了地上。
史進呆坐在原位,又將目光轉向陸謙。
陸謙沖史進眨了眨眼睛。
史進左右瞅了瞅那二人,愣怔片刻,突然大叫一聲:「哎呀!我中毒了!」一踹座下的凳子,趴在了地上。
他們喝的酒中,有神醫安道全的萬能解藥,無論什麼毒煙毒藥都害不了他們。
史進瞪著兩隻莫名其妙的眼睛,正要張嘴說話,白月生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三個人或趴或躺在地上,互相施了幾個眼色,屏氣凝聲,瞇起了眼睛。
片刻之後,通往後院的小門被推開一條縫。
酒保探著腦袋,小心翼翼地朝那三人張望著,確定他們都被迷倒以後,才走了進來。
白月生正準備著要制服酒保,卻聽後門處,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十多條大漢蜂擁而入。
「把這三個礙事的傢伙抬進去!」
酒保一揮手,十多條大漢七手八腳,架起那「昏迷」的三人,抬進了後院,扔進了一間黑漆漆的客房中。
「**香隔半個時辰吹一次,別讓他們醒過來!」酒保吩咐著,卻聽客棧前廳傳來一連串尖叫。
酒保大步跑回前廳,就見五六個大漢圍著一根金禪杖,像看怪物一般瞪著那禪杖。
「這個怎麼弄?老大,誰挨上去都會有一道閃電劈出來,沒法轉移啊!」
酒保皺了皺眉,抄起史進放在桌子旁的鐵棍,捅了捅九環錫杖。
禪杖在地上滾了滾,酒保沒事。
於是,酒保叫過另一個大漢,分別用一條鐵棍和一把凳子,架起九環錫杖,頗為小心地把它抬進了後院,在後院中猶豫片刻,把它扔進了東邊第一間關著白月生三人的屋子裡。
「老大,把他們弄死算了。」
「沒必要。看樣子,他們不過是路過而已。記著,半個時辰吹一次**香——來,你來負責他三人!」
「怎麼又是我?」白月生聽到一個尖聲細氣的聲音。聽著這種說話的語調,白月生想起了上初中的時候,一個瘦瘦弱弱的男孩,那個男孩學習成績挺不錯,但打架不行,平時更是很少與同學交流。在老師眼中,他是一個好學生;在同學眼中,他是一個打雜的。發育良好、身高體壯的男生經常逮住那倒霉孩子,讓他給他們打水、洗襪子、跑腿買東西、給女同學送情書。每當男同學支使他去做一些他不情願去做的事情時,他總是會幽怨地問一句:「怎麼又是我?」經常以這種語調說話的人,或者會忍氣吞聲,受一輩子窩囊;或者,會在某一天怨氣積累到滿值,徹底爆發。白月生的那個瘦弱的同學,曾經爆發過一次,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趁著同學們熟睡,他提著一捆啤酒瓶,把一宿舍欺負過他的人挨個砸得毀了容。
白月生不著邊際地回憶著,聽到房門被重重關起。
夜色中,走入一個賊眉鼠眼、身材瘦弱的男人。
二十多歲。
男人自懷中,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咬牙切齒,朝白月生的脖子狠狠地捅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