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陸謙的表情,白月生知道,陸謙已認出了他。他沒跟白月生說話,也在意料之中,想當日他領著一百名禁軍,闖進宋江的院子去抓白月生的時候,那是何等的風光,何等的霸氣?雖然那種風光和霸氣持續了沒一會兒,就被張叔夜給滅掉了,但再怎麼說,他也曾是高俅麾下的六品欽差,現在居然落魄成了一個囚犯,猛然在長江北岸的客棧中見到「故人」,陸謙有點抬不起頭,剛才認出白月生以後,陸謙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更是沒再看白月生一眼。
而白月生,反倒對陸謙來了興趣。
看到酒保給陸謙那桌端上了酒菜,對他和那倆妓女不管不顧,白月生毫不猶豫,在酒保放下酒菜後離開的一瞬間,高唱一聲佛號,移步到了陸謙的桌子上。
小方桌子,兩個公差對面而坐,陸謙坐在中間。白月生坐到了陸謙的對面。
沒等那三人反應過來,白月生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白瓷瓶,挨個往酒罈和三個菜盤子裡撒了一點灰色的藥粉,然後在那三人莫名其妙的注視下,隨手抄起一雙筷子把那粉末跟那些涼菜拌勻,又在酒裡攪和一通,對那倆公差和陸謙微微一笑:「嘗嘗我佛門獨家配方。」
「你幹什麼?」兩個公差對白月生怒目而視。
白月生拿筷子夾了一片牛肉扔進嘴裡嚼著,嘿嘿笑道:「不幹什麼,化個緣。」說著話,拿過陸謙面前的酒碗,端起酒罈子,給自己倒了一碗酒,自顧自喝了下去。
陸謙皺眉瞅著他。
兩個公差拔出了腰刀。
酒保遠遠地站著,瞇著眼盯著白月生。
那兩個妓女,面帶好奇的神色,饒有興趣地望著這個和尚。
卻見那和尚不慌不忙,將手中的金禪杖往桌子上一放,對公差笑呵呵道:「貧僧出門遠遊,沒有帶錢,路過此地yu與店家化個緣,但沒化到。貧僧腹中飢餓,只得與兩位差爺化個緣,但又怕二位不肯,於是出此下策,在酒菜裡撒了點蒙汗藥,不為別的,只求一飽,然後好好地睡一覺。但有道是『天下沒有白吃的糧食』,對於二位差爺的熱情饋贈,貧僧無以為報,這根純金的禪杖,就送給你們,當做飯資好了。」
看白月生說得這麼客氣,那倆公差對視一眼,瞅了瞅禪杖,瞧了瞧白月生,然後不約而同,將手抓在了禪杖上面。
兩個人的兩隻手剛碰到禪杖,卻見日落後稍顯陰暗的屋子裡,猛然間銀光大作,兩道銀白的閃電毫無徵兆地從杖頭竄出,不聲不響,擊在了兩名公差的腦袋上。
就見他二人毛髮倒豎,渾身一陣哆嗦,哆嗦了半秒之後,雙雙露出驚訝的神色,對視一眼,卻見那和尚笑瞇瞇望著他們。
二人愣怔片刻,齊齊將腰刀入了鞘,「大師,多有得罪。」,「大師,儘管吃喝。」,「酒保,好酒好菜再來一份!」
酒保瞇著眼盯著白月生,聽到公差的吩咐後,沖白月生招了招手。
白月生離座,走到廚房門口的酒保面前。
酒保低聲道:「你是什麼人?」
白月生笑道:「過路的僧人。」
「從哪裡來?」
「從來處來。」
「到哪裡去?」
「到去處去。」
「出家人都像你這麼扯?」
「不全是。」
「你剛才灑在酒菜裡的是什麼東西?」
白月生笑道:「解藥。」
「解什麼的藥?」
「解蒙汗藥的藥。」不但能解蒙汗藥,而且能解軟骨香、神仙倒及各種害人的東西,下梁山之前,跟安道全要來的。
酒保看怪物一樣看著白月生:「你是來鬧事的?」
白月生搖頭道:「不是。我只不過是餓了,想吃飯。」
「吃完以後呢?」
「睡覺。」
「睡完以後呢?」
「走。」
「走?」
「走!」
「沒有別的事了?」
「你還想有點什麼別的事?」
「不想。」
「我發現,你心裡有鬼。」
「沒有。」
「真沒有?」白月生雙目冰冷,盯著酒保的眼睛。
酒保愣了愣神,隨即呵呵一笑:「真沒有。」
白月生笑道:「你這個人有點不正常。」
酒保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轉身進了後廚。
白月生轉過身,回到陸謙的桌子上,他和陸謙彼此之間依然像是從來沒見過一樣。白月生瞧著這位昔日的欽差,就算吃飯都要帶著枷鎖,兩隻手被綁縛在鐵夾上,行動頗為不便,於是皺了皺眉,對那倆公差道:「他這個樣子,怎麼吃飯?」
公差甲笑道:「我餵他。」
白月生道:「你們還怕他跑了不成?」
兩位公差在白月生和陸謙之間來回看了看,沒說話。
白月生道:「給他解開枷鎖。」見兩個公差不動手,白月生把九環錫杖抄在了手裡。
手腕輕輕一抖,杖頭的九個錫環叮鈴鈴作響。
兩個公差的臉色有點難看。
「你們是不是還不知道貧僧的厲害?」白月生瞪起了眼睛。
兩個公差yin著臉對視一眼,瞧了瞧白月生,又頗為懼怕地瞧了瞧他的九環錫杖,隨即雙雙露出假模假樣的笑容,公差甲起身,跟酒保要來一碗清水,用手指沾了點水,在陸謙的鐵夾中間的封條上輕輕拍了拍,然後小心翼翼將封條揭起,另一個公差,用鑰匙打開了鐵夾。
在這個過程中,陸謙垂著頭,一語不發。
白月生拿過一隻碗,放到陸謙面前,給他倒滿酒,再給自己面前的酒碗倒滿。
端起酒碗,笑瞇瞇道:「這位朋友,一見如故。貧僧yu與你暢飲三碗!」
陸謙依然垂著頭,一語不發。
白月生見他如此模樣,笑道:「這第一碗酒,貧僧敬你是條好漢。」自顧自大口喝乾。
陸謙依然垂著頭,雙肩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白月生給自己重新把酒倒滿,笑道:「這第二碗酒,貧僧敬你改過從善。」大口喝乾。
片刻之後,再次端起酒碗。
「這第三碗酒,貧僧願與你做個朋友。」端著酒碗,等著陸謙。
陸謙依然垂著頭,肩膀微微挺起,又微微落下,長出口氣。
抬起頭,直視著白月生。
猛地端起酒碗。
兩碗相撞。
陸謙一語不發,大口喝下碗中酒,瞪了白月生一眼,再次垂下了腦袋。
兩名公差面面相覷。
兩位妓女瞧著那個和尚,越瞧越有趣。
酒保端上了另一份酒菜,把先前的被摻了解藥的酒菜歸落到白月生面前,將後來的酒菜放在了桌子中間,對兩位公差笑瞇瞇道:「二位差爺,請慢用。」說完話,沖白月生施了個眼色,當先穿過後門,走入後院。
白月生道:「貧僧上個廁所,二位差爺、這位朋友,請慢用。」
走到後院。
酒保盯著白月生。
「你到底是什麼人?」
「過路的僧人。」
「真不是來我店裡鬧事的?」
「剛才不是,現在是了。」
「井水不犯河水。」
「誰讓你牛哄哄的,跟我說什麼你是開黑店的?我不管你開的是什麼店,但你不給我吃、不給我喝、又不給我住,我不跟你找事,跟誰找事?」
「我奉勸你,最好在吃完以後,馬上離開這裡。」
「你要這麼說,我更不能走了。——別跟我瞪眼,你信不信,我一雷劈死你?」說著話,摟住酒保的肩膀,喊了一聲「逆」,一道銀色的閃電,自放在陸謙飯桌旁的九環錫杖上竄了出來,竄過後門,竄進後院,劈在了酒保的腦袋上。
酒保翻著白眼,哆嗦了半秒。
半秒之後,回過神來,面目猙獰地盯著白月生,猛不防揮起豆大的拳頭,向白月生的腦袋砸去。
但未等鐵拳砸到臉上,白月生不慌不忙,依然摟著酒保,又喊了一聲「逆」。
一道閃電隨聲而至。
酒保再次癱瘓半秒。
半秒之後,露出了苦逼的表情。
「你到底是誰?」
「我第三次回答你:過路的僧人。」
「出家人不打誑語?」
「出家人不打誑語!」
「吃頓飯,睡一覺,然後?」
「走。」
「真走?」
「真走!」
「我憑什麼相信你?」
「逆。」閃電落下,落在酒保的頭頂上,白月生笑呵呵道:「信了沒?」
「我能說不信嗎?」
「你可以試試。」
酒保點了點頭:「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