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
雅間。
白月生坐在上首,王英坐在中間,算卦先生坐在下首。
這位三十歲上下、身形消瘦、儒士打扮的算卦先生,將自己背後一口黃銅鞘的寶劍摘下,端端正正放在白月生面前,道:「小生於二位,並無惡意。若你們不相信,大可以一劍殺了我。今日冒昧請二位來此,是因小生於行走江湖之時,曾聞得一位好漢的名字。這位好漢,身為衙門公差,見金銀地道而不起歹心,更是破了唐七拐賣少女大案,人稱白日鼠,姓白名勝。」
白月生一怔。
老子的名聲都傳到汴京來了?
算卦先生察顏觀色,呵呵笑道:「恕小生冒昧,看閣下容貌,想來就是白勝不假!之所以一眼就認出你來,是因為天底下,實在是沒有比你長得更像那啥的了。」
白月生皺眉。這孫子是誇老子還是罵老子呢?
卻聽王英道:「那你看,我長得像不像老虎?」
算卦先生對王英很是客氣地笑了笑,沒捨得羞臊他,轉而對白月生道:「在二位進京之前,小生便注意到了二位的行蹤。曾聞聽,白兄被牽連進一件投毒案中,據我推測,這一定是別人對你的陷害。故而,我在鄆城至汴京的必經之路上,守候許久,欲將你從囚車裡劫出來。但不曾想,你非但沒有被解上囚車,反而是坐著馬車來的。當時,我還懷疑你不是白勝,但當我暗中跟著你們,看見你們殺了那麼多地痞惡霸,才確定,你二位真乃響噹噹的好漢不假!——適才所言二位『印堂發黑』,皆是小生一派胡言,對二位言語間多有得罪,萬望海涵!——所謂卜卦算命,不過是小生為了混口飯吃罷了。以上,是我因為傾慕二位好漢,故而將經過如實道來。現如今,白兄既然無恙,小生也就放心了。」
算卦先生端起茶杯,道:「小生以茶代酒,略表在下對二位之敬意!」
白月生喝下一口茶,才想起問他的名字來:「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不敢當。賤姓李,單名一個『助』字,江湖人送諢號『金劍先生』。」
金劍先生,李助?
白月生仔細想了想——北宋「四大寇」,山東宋江,淮西王慶,河北田虎,江南方臘。
王慶有個文武雙全的軍師,叫做「金劍先生」李助。
——眼前這個李助,就是「未來」四大寇之一王慶的軍師?
看這人相貌舉止,不像個壞人,反而有一副路見不平的心腸。白月生在感歎這一路坎坷走來的同時,也對李助「未來」的下場深深地感到悲哀。李助投靠了王慶,卻被宋江受招安後滅掉了。起義軍跟起義軍打,這樣的歷史充滿了悲涼,不該出現。既然自己知道了未來的發展方向,就該把王慶和李助引上「正途」。
「造反」之大勢,已不是白月生可以扭轉的,那麼,白月生可以做的,就是讓「造反」的過程中,盡量去避免「窩裡鬥」,不要弄了半天,沒宰了高俅和蔡京,梁山的矛頭再一次指向了方臘、王慶和田虎,那造反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白月生一路思索著,從茶樓出來時,遇到了六名巡邏的兵丁。
為首的一個軍官,是個膀大腰圓的小白臉。
是的,膀大腰圓,小白臉——當白月生看見他的時候,這位軍官給他的印象就是這樣。這位軍官的身材,很明顯是練武練出來的,而那張細皮嫩肉的臉龐,很明顯是經過得體的保養得來的,這種背離了邏輯的容貌,是某二代之中特有的產物,平常人想學都學不來。
這位軍官打此路過,卻聽李助低聲說道:「這個人,有九五之相!」轉而問身後的茶樓小二:「那位走過去的軍官,你可知道他的名字?」
「知道,開封府副牌軍,王慶。」
一句話說出來,白月生就看見,李助望向王慶背影的雙目中,射出了兩股閃爍的光芒,猶如乾柴見到了烈火,饑漢遇到了蕩婦,眼神裡激情四射!
白月生一陣哆嗦。
老子居然親眼見證了四大寇之一,王慶與他的軍師李助的第一次擦肩而過!瞧瞧李助那飢渴的眼神,太他媽嚇人了!
「從面相上來看,王慶此人,將來必登顯赫之位!」李助道。
白月生皺眉,道:「你剛才不是說,你卜卦算命,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嗎?」
「對啊!」李助笑道,「但我可沒說過,我看相的能耐,只有混口飯吃那麼簡單吧?」
正說著話,卻見王慶舉起手來,跟在他身後的五名巡邏兵馬上立正站好。只見王慶回過頭來,皺著眉望了白月生一眼,隨即大步走到白月生面前,道:「你叫什麼名字?」
未等白月生開口,就聽李助笑呵呵說道:「他叫白勝,是……」
「鄆城都頭白勝?」
白月生從王慶的口氣中,聽出了大大的不尋常。猛然想到,陸謙到鄆城的那天,說是要抓他和時文彬去開封府審問,而面前這位王慶,是開封府的副牌軍。
姥姥的!沒想到,出了鄆城,居然有這麼多人認識老子!怪只怪老子長得這麼個性,到了哪兒都是個招牌啊!
白月生一拽王英,撒腿就跑。
「抓住他!鄆城『毒打百姓致死案』首犯白勝!抓住他!」
王慶爆吼一生,招呼那五名巡邏兵大步追趕上去。
白月生拽著王英,穿街走巷跑了一段路,邊跑邊說:「虎爺,你跑快點行不行?」
「你廢話啊!」王英叫道,「爺爺要有你那麼長的腿,指不定比你跑多快呢!——我他娘跟你跑啥啊?他們抓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先跑,我給你斷後!」王英說著話,掰開白月生拽住他的手,就去攔王慶。
而王慶,只顧抬著眼追白月生,壓根就沒想要抓王英,看王英攔路,王慶只不過輕輕一躍,就從王英頭頂給躍過去了,把王英撇下,繼續去追白月生。王慶身後那五名巡邏兵,更是沒把王英當回事,用長槍把王英扒拉在一邊,呼嘯而去。
王英愣怔怔瞅著那六個沒把他放在眼裡的官兵,目送著白月生消失在拐角處。
白月生沒頭沒腦地在大街上跑著,卻見前方敲鑼打鼓,官軍開道,護送著一群正在表演的雜耍人員緩緩前行。
「抓住……」王慶向那些官軍喊道,但沒等他把話說全,卻猛地瞧見雜耍堆中夾雜著一個胖乎乎的身影。
一見此人,王慶瞬間忘記了白月生是個幹嘛的,扭轉頭,領著他那五個小兵就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