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紅旗車還是秦牧剛到州廣的時候,雲冰送給他的接風禮物。那時候浦上一窮二白,出門都不好意思說在浦上上班。秦牧這車子自從買來之後,完全當成公車來用,方天柔用了,張翠用過,就連劉大有出警的時候也用過,加上秦牧刻意的不去修整車子,還沒用一年的新車,看上去已經有些破舊,說開了五六年也不足為過。
整個開發辦由市委配備了三部車,加上來開發辦辦事的專車,偌大的庭院中大概有二十多輛,但秦牧的這輛紅旗,讓人一眼看過去,馬上就會被吸引住。
太掉價了。熱門單位開發辦裡竟然有這麼一輛上不得檯面的汽車,就連那些記者們都有些汗顏。秦牧用這種方式讓人看到,這輛紅旗還能稱之為車嗎?頂多是個四輪工具。至於是不是公款購買,或者秦牧親自掏腰包,這輛車完全不像是二十萬的樣子。
如果當真捨得二十萬買車,就不會捨不得那麼幾百塊錢來維護,畢竟在九八年,萬元戶都是讓人稱讚的對象,更別說二十萬,那可是讓人咂舌不已的數字,用非常形象化的數字來打個比方,那時候州廣的樓房一百三十平的也只要十來萬的樣子,二十萬的車,那等於買了兩處房了。
秦牧笑著坐回了主席台,笑瞇瞇的說道:「大家不要看這輛車不起眼,可是為咱們工作提供了絕大的幫助。」他沒有去正面回答記者的問題,開始講述浦上剛剛發展的時候,幾個開發區的頭頭腦腦排隊等著出門辦事的情況,從而大講特講艱苦樸素的基本原則,把記者們的心思都勾了上去。有幾個感性的年輕女記,聽著秦牧說著因為沒等到車,抹黑去做拆遷戶訪問摔進了豬圈的糗事,眼角都有些濕潤。
豬圈?秦牧只不過是把北遼一個鎮幹部的事跡變了主人公放在這裡罷了。他為什麼要放大媒體的記者過來,因為他知道像這樣的記者很少會下基層爬山溝的,他們之所以能夠形成影響力,與政府的扶持是離不開的。現在開發辦辦的風風火火,京城那邊是重要任務掛帥,也容不得有什麼太負面的報道,頂天了就是出現那麼一兩句質疑的聲音,而且是懷著善意的。
儘管這些記者來得突兀,而且在門口問到的問題也很尖銳,但秦牧並不怕,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給記者們一個和藹風趣的印象,然後把時間拖到中午,大家去聚聚餐,然後拿點州廣的「特色工藝品」或頗為豐厚的禮物,他們也就該打道回府了。只要擺平了主流媒體,那一些三流小報小台說話就要小心一些了,不然那些大媒體都會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很顯然,秦牧早就行動的「變新車為舊車」的手段贏得了記者們很大的好感,隨後的時間,雖然記者提問也有些打擦邊球,但都被秦牧應付過去了。
一個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兩個小時。秦牧一直微笑著面對大家,非常平易近人,而且是有問必答,不逃避不生氣,所以當他抬手看看手錶,歉意的允許大家再問三個問題的時候,大家都表示了理解。畢竟秦牧當著開發辦的家,就在記者提問的時候,來來回回都好有十來波人請示問題,這也讓記者們明白,開發辦不是那種面子單位,大家都是忙忙碌碌的,根本沒有什麼「機關喝茶水」的現象在裡面。
這三個問題,大家心照不宣,自然是讓給了央視、省台和州廣電視台。三個電視台對開發辦做了非常不錯的評價,同時預祝秦牧能夠早早的做出成績,有更大的舞台去發揮。
這話說得秦牧比較高興,直接讓開發辦負責招待工作的科長帶他們去雲冰名下的酒店。在眾記者起身之後,秦牧便道歉離開,回到了辦公室,其實他的心裡還是揪著一把的。
文入海就等在會議室的外面,看到秦牧出來之後,放給秦牧一個詢問的眼神。秦牧內心登時對文入海有了更高一點的評價,很顯然,那些進入會場詢問工作的辦公人員,大部分都是些秦牧根本不會過問的問題,這就是文入海故意安排的。用詢問工作來打算記者提問的節奏,並且有效的將時間向後拖延,這件事做得非常不錯。要知道,這種即興發揮的記者採訪,沒有太多的備稿,很有可能因為一句話說得對不慎重,引發一系列頗具爭議的話題。秦牧曾經記得後世有個什麼局長或者科長出現在某車禍現場,就是被記者抓拍了一張微笑的表情,從而在網絡上引發爭議,從笑容看他的人情淡薄,然後又開始從照片上查找蛛絲馬跡,最終挖掘出該人擁有十七塊不同的名表,結果,那人不落馬就有些對不起網民們的熱情了。
面對媒體還是要小心點好啊,粗暴並不能代表有效解決。看著有記者駐足轉身,秦牧便沉著臉詢問文入海:「被邢副市長給訓斥了吧,我說過了,我們的工作要抓緊,再抓緊,不要像我說什麼時間不夠用這類話,我不要聽抱怨,我要的是成績,是能夠將州廣經濟大踏步前進的成績!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說完,秦牧轉過身急急切切的向前走去。記者們看他好像是心中著急工作沒做好,其實秦牧倒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回到辦公室,秦牧冰冷的面孔就變得春風滿面,對文入海招呼道:「入海,坐,說說在市委那邊得了什麼指示。」
文入海還是頭一次看到秦牧這樣的表情,一時之間受寵若驚。在他的心裡,把自己定位於忠犬的位置,哪裡承受的起秦牧這種和顏悅色?他有些慌亂的擦了下額頭,然後誠惶誠恐的說道:「邢副市長指示,媒體是擴大州廣影響的門戶,希望咱們能夠謹慎對待。」
他很巧妙的用了個「咱們」,而不是秦主任,有點稍稍試探的意思。若是秦牧明顯露出不悅的表情,那他只有自求多福,說明秦牧看他有點不傷心;若秦牧對這個詞沒那麼感冒,說明他的表現已經大大超出忠犬的位置,很有可能憑借今天的隨機應變而博得秦牧的歡心。
秦牧怎麼會聽不出這個詞的玄妙,文入海這種試探在秦牧看來非常的好。這說明文入海的內心對秦牧還是很敬畏的,這也保證文入海的心不會那麼輕易背離。不過,今天文入海的表現秦牧放在心裡,並不代表就直接把文入海的地位提升,這人啊,如果升得太快,那人心就有些不足,秦牧自己何嘗不是有這樣的毛病,若不是他有先知先覺的本領,恐怕都被人搞下去好幾次了。因此,秦牧才會遊說方振邦,希望方振邦能夠在州廣呆上五年,那樣秦牧也能夠安下心來州廣經營自己的關係。副省級城市,比之地級市城市有著更為廣闊的前景,在這裡走下去,一旦陷入副職瓶頸,馬上就可以走到地級市裡面擔任正職,一個曲線陞官再回來,那就完成了權力提升的大過渡。所以,在副省級城市中把關係經營好,等於在省內經營關係,卻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明其中的好處的。
文入海見秦牧定定的不說話,心裡越發著慌了,他的頭慢慢的垂下去,不讓秦牧看到他的眼神中逐漸出現的焦躁。秦牧越是不說話,文入海越反思自己今天的做法有哪裡不妥,終於讓他想到秦牧剛來的時候,在門口曾經看到秦牧瞪了他一眼,那一眼用嚴厲來形容絕對不為過。
登時,文入海全身的汗水就流了下來。秦牧來到州廣之後,別人看到的都是他升職快膽子正,雖然大起大落,但依然敢跟招商辦主任計鼎盛頂牛,但文入海知道,秦牧這個人的心思極為深沉,對什麼人說什麼話,對待領導就是年輕加有活力還夾雜些許的不成熟,這樣會讓領導感覺他這個人可以用,甚至還會產生打磨打磨秦牧的想法;對待下屬秦牧則恩威並施,賞罰非常的鮮明;對待老百姓,秦牧卻又有著普通人的愛憎觀念,扎到人群裡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雖然有人說,在老百姓中找不出特色的官不是好官,但秦牧表現出來的觀念卻是,不能融入老百姓的官員那不是官,那是爺爺。
這些都是文入海在平日接觸的蛛絲馬跡中猜測的,然而今天對待媒體,文入海又學到了一招。俗話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種擁有輿論能力的機構,與他們打好關係,恐怕他們在不經意間還能成為自己手中的槍。就因為今天這件事,就因為秦牧的一眼,文入海算是徹底拋棄了當初僅僅想跳出老幹部局的想法,開始有計劃有層次的學著分析人,甚至分析得非常細緻,讓他為以後登頂部級大員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秦牧這時候卻是想到邢保平透露這個消息是什麼意思,沒有太注意文入海。等到文入海大冬天的滿臉汗水,連頭髮都濕透的時候,秦牧才疑惑的問道:「入海,咱們開發辦的暖氣什麼時候這麼好了,看你滿頭大汗的。放心,雖然這一次記者們來的突兀,還有一些不利於咱們開發部的傳言,但總體效果還是不錯的。不過,我可是要批評批評你,不要懼媒體如老虎,他們並不可怕,所以有時候看待問題需要兩面性的。」
秦牧也用了「咱們」這個詞,文入海不敢相信的抬起頭,卻看到秦牧滿含鼓勵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