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個完全前後相反地落差倒令完顏宗弼和眾人大感奇怪,方才聽他之言確實是條漢子,轉眼間變得如此不堪,這也太有戲劇性了。完顏活女的目光中頓時充滿鄙夷之色,冷冷地說道:「還道是條好漢,不想卻是這般孬種,真是膿包一個。」
虞中舉猛地抬頭,怒視完顏宗弼和完顏活女,充滿悔恨地說道:「老子是在哭白在大學堂呆了三年,早要知道酋首在此,當時就該……就是這百餘弟兄的命搭在這裡,也值了。唉——再說這些又有何用,又有何用……」話沒有說完,又對完顏活女怒目相視,厲聲道:「老子雖軍職低微、賤命一條,但也聞得都元帥不似那般辱人之士,怎麼有這樣的不懂世故的將軍,真是丟臉。」
完顏宗弼知虞中舉只求速死,但他對宋軍這幾年的變化很是吃驚,對虞中舉求死卻並不感到驚訝,使他吃驚的是一個小小的低等將校竟知主動進擊,擒殺敵首。雖然歷來戰場上將領被殺是經常的事,要不然也不需要處處限制高等將校行動,但從來沒有一支部隊的下級吏士,面對不利的環境中有主動尋找戰機的思想。
這就是職業化,完顏宗弼想到王澤十幾年間將一支屢戰屢敗、軍無鬥志的軍隊改造成一支有一個非常職業化、富有主動尋找戰機的職業化軍隊,對年輕一代的下級將校培養算是頗為成功,而他在這麼多年雖然也沒有放棄努力,但金軍和宋軍相比已經被遠遠地拋在後面了,他的心中不覺有了一種失落的感覺。
合魯索與虞中舉交手,知他武藝高強,又見他是條硬漢子,對他頗有些好感,當下說道:「杜壯士若歸我大金,何愁沒有富貴。」
「哈哈……」虞中舉白了合魯索一眼,放聲豪爽地一陣大笑,咳了幾聲,譏笑道:「以將軍這般身手,若投我大宋朝廷,在禁軍中不失為前鋒摯旗……」
把合魯索一員堂堂金軍大將比做一名宋軍摯旗,令他心中微怒,正要發作之際,轉念一想,這虞中舉此話之意在於求死,自己一大將和一個低等校尉嘔氣作甚,想想倒是有些對虞中舉的這份膽量十分賞識,當下也不出言呵斥,反而對虞中舉又多了幾分好感。
完顏活女卻厭惡地說道:「此刁鑽亡命之徒,留置何用。」言下之意,他是要殺了虞中舉洩憤。
虞中舉鄙夷地看了完顏活女一眼,反正就是一死了,怕也沒有用,當下不屑地罵道:「無知夷狄——」
完顏活女大怒,他最恨的就是南朝人罵他們女真是夷狄或是韃子,火氣遽然上升,拔出腰刀就要殺虞中舉洩憤。
「住手——」完顏宗弼厲聲阻止完顏活女,冷冷地說道:「堂堂左監軍和一個年輕校尉嘔氣,實在有**份了。」
完顏活女雖然惱怒非常,但也不敢在戰時忤逆完顏宗弼的命令,因為戰時違命,做主帥的完顏宗弼完全可以下令格殺他,這個霉頭他可不願碰,當下硬生生收回了手中正要落下的鋼刀,恨恨地吐了口氣。
完顏宗弼一雙深邃的眸子直直望著虞中舉,半響沒有說話,但那犀利的目光彷彿要把虞中舉地五臟六腑都看透了似的,在眾人疑惑地目光中,他忽然一笑,淡淡的說道:「回去代本帥問候王相公、岳太尉。」
不僅是虞中舉吃了一驚,在場金軍將吏無不驚訝,誰也沒想到完顏宗弼會放過這個辱罵整個女真民族的人,而且言辭並沒有半分惱火,反而有些客客氣氣,令他們摸不到頭腦,又令他們心中升起許多的不滿。
「壯士還不快走,難道是想為本帥做摯旗不成?」完顏宗弼頗有興致地享受眾人的驚訝目光和不滿神色,竟然和虞中舉開起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南面馬衰,本帥贈岳太尉我大金戰馬一匹,由壯士帶回。」完顏宗弼一揮手,幾名按住虞中舉的軍卒將繩索解開。
在生的機會下任何人都不會輕易放棄,虞中舉當然也不會,握了握生疼的手腕。儘管不明白完顏宗弼為什麼放他一條生路,但還是果斷地抱拳道:「多謝都元帥不殺之恩,在下定當都元帥美意轉呈王相公和北帥大人,他日必來報都元帥不殺之恩。」
待金軍親軍牽過一匹戰馬,虞中舉翻身上馬,過河決塵而去。
完顏活女雖然不滿,但他對放了一名無足輕重的低級武官倒沒甚麼在意,只是覺得完顏宗弼態度有異、不同往日,他暗自揣測完顏宗弼葫蘆裡買的什麼藥。
合魯索卻先說道:「此人是一悍將,若假以時日,或可成為我大金勁敵。」言下對完顏宗弼的舉動有些不滿,但更多的是可惜。
「時至今日,一二猛將不過是左右備身而已,南朝行軍作戰你們並非不知道……」完顏宗弼的目光一直在目送著虞中舉遠去的背景,面上帶有一抹詭異的神采,淡淡地說道:「本帥就是要讓王澤和岳飛他們知我在此,此人一回去,或許就是大戰帷幕正式拉開。」
「都元帥郎君好計策!」完顏活女最先明白了完顏宗弼的用意,他地心情好了許多。
當虞中舉飛馬回到宋軍控制地域後,由於他的被俘是近百人親眼目睹的,說是逃回來很多人都半信半疑,王貴無法判斷真假,尤其是虞中舉口中所言完顏宗弼帶話之事,讓他委實決定不了虞中舉地獎懲,在都參軍使的提醒下,他馬上派一隊兵馬押解虞中舉火速南下面見岳飛,並把此事經過寫成塘報,由長騎侍衛大軍都虞侯派遣軍法押官的上報北方面侍軍都虞侯司定奪,字跡也好把這層不討好的干係徹底擺脫。
由於明白對面是十餘萬金軍主力,短短幾日,王貴所率七千馬軍全部撤退,保持和主力部隊之間的聯絡,他本人也被自己孤軍深入幾乎自投虎口而感到後怕。
虞中舉卻被押到了北侍軍都指揮司帥帳所在的景州,當他在中軍轅門外被傳喚的時候,才躬身走入帥帳,不敢仰視岳飛,跪下拜倒道:「下將陪戎副尉、隊將裡行虞中舉參見北帥大人。」
岳飛坐在案後帥座上,冷眼看著這名聲稱有金軍都元帥口信傳送的低等將校,緩緩而又不失威嚴地說道:「虞中舉——要見本帥何話要說?」
「小人隨所部前往河間府滹沱河南支探哨,遇金軍大隊兵馬……小人與金將死戰不敵被擒。」虞中舉輕描淡寫的說著,一場規模不大的慘烈戰鬥在他口中平平說出,但到了岳飛耳中也沒有大不了的。
「什麼,你被擒住……看來都虞侯司所陳都是實情。」一旁的都參軍使徐慶一驚,立即厲聲道「做為朝廷將校,你這等行徑已經屬於通敵之嫌……」
「小人被那金將射落馬下,被帶到兀朮面前。」虞中舉聽了徐慶之言,連如土灰,但他還是咬著牙、硬著頭皮說了下去。
「什麼——兀朮,女真的都元帥……」岳飛吃了一驚,臉色稍變、心中稍動,急促地道「你是說都元帥兀朮?」
「是的,兀朮和左監軍活女都在,是兀朮放小人回來,代為問候王相公和北帥大人,並贈送大人戰馬一匹。」虞中舉沒有遺漏一句話,忠實地把全部知道的消息合盤說出,在他意識中道出了完顏宗弼和完顏活女兩位大帥所在地,也算是告知岳飛金軍主力所在,縱然被處死他也沒有遺憾的了。
「看來金軍主力就在我軍北面二百餘里處,贈送戰馬其意頗深,看來這位都元帥郎君頗有雅趣……」岳飛安坐在帥座之上陷入深思,在場沒有人在他想問題的時候敢於打攪他,都在等待著他的決斷,當然也在等待著他安排虞中舉的命運。卻見他沉吟半響之後,目光直直盯著虞中舉看了一看,才若有所思地道:「從現在起,你就調入本帥的備身營,充當本帥的中軍衛隊親將,就暫時試營副指揮使差遣。」
「這……謝北帥大人。」虞中舉本以為自己最少也得受北侍軍都虞侯司的質問,最終的結果可能是降階效用。不想卻被調入岳飛的中軍衛隊中,雖然還是從九品,但意義卻是非同尋常,跟在方面大帥身邊,晉陞的機會自然是很多,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然是大喜過望。
「來而不往非禮也,即是人家都元帥郎君贈送戰馬,那本帥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岳飛含笑看了看虞中舉,繼而又沉聲說道:「過兩日,本帥備得回禮,由虞中舉送往都元帥郎君那兒,相信他不會喜歡的……」
虞中舉並沒有任何遲疑地應諾,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麼可以猶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