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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卷 胡天八月即飛雪篇 第一章 文 /

    第一章

    阜城河間府治城河間縣城西滹沱河兩岸遍佈金軍營寨,一眼望不到邊際,這裡集結著十三萬金軍將吏,這可不是普通的部隊。這支部隊全部由女真、契丹、及部分草原部族組成,是地地道道的金軍主力精華所在,僅輕重騎兵便有十萬人,鐵浮屠就有五千人之多,三萬步軍也是乘馬行軍,十餘萬名漢人阿里喜和其他部隊是十三萬人實際上有二十餘萬。

    沿河兩岸星羅密佈的營寨中間是金軍的中軍大寨,坐落在滹沱河河畔,風景自然很好,所以完顏宗弼選擇這處風景不錯的地方設中軍大寨,把各部營寨趕的遠遠地,自己也好在繁忙的戰事中欣賞一下優美的風景。今日,天氣有些潮熱,他獨自坐在帥座上,伏案一面看著剛剛呈上的戰報,一面對照著案上擺放的地形圖,戰局的發展令他沒有多少心情外出遊賞了。

    「岳鵬舉的前鋒游騎已到張橋鎮,離此還有二百餘里……」完顏宗弼對照著地圖,自言自語地道:「王澤啊!王澤——你可倒好,躲在汴京那花花世界好生快活,我卻在這承受你的千軍萬馬摁頭痛打,真是可笑、可笑之極。」

    原來岳飛的部隊在取得德州之後,立即傳令前鋒星夜兼程北上,主力部隊也開始加快速度。牛皋部三萬餘人兵抵景州南部,一舉擊潰敢於阻攔北上的孔彥舟大軍,獲得斬首六千級、俘獲三千餘人的輝煌戰果,長騎侍衛大軍都指揮使王貴指揮他的馬軍部隊已經在獻州外圍游弋,準備一旦有準確的情報,立即率軍直撲河間府,這支為數兩萬人之多的精銳馬隊,戰鬥力是相當恐怖的,巨師古的長捷、何蘚的宣毅、王忠值的常寧、慕澐的射羽四支侍衛大軍在後跟進,他們共同組成了宋軍主力部隊強大壯觀的陣容。

    牛皋的長從侍衛大軍又攻陷了阜城,直接影響到恩州、冀州的得失,因為王德正在集中兵力對兩州進攻。令狐顯的番騎第二軍抄掠了滄州的南皮縣,在出其不意攻奪縣城之後,把縣城中的女真人斬殺殆盡,這個噩耗傳來之後,完顏宗弼對這個凶殘的黨項人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

    幾日來,他一直關注洺州的戰事變化,儘管還沒有最新戰報傳來,但宋軍兩個精銳軍司全軍覆沒令他感到尤為輕鬆,他相信東心雷的一萬五千女真主力馬軍部隊的參戰,加上十餘萬金軍步軍,還拿不下來宋軍那些殘兵敗將嘛!就是用人硬拚也能把殿前司拔隸五軍給打殘了。一旦重創或是消滅了殿前司拔隸五軍主力部隊,岳飛就等於單路挺進,王德的偏師也不足以抵擋金軍側翼的迂迴,自己的主力馬隊來一次兩翼包抄,那時岳飛的大軍不退也得退去,河東的宋軍自然不用說,必然會退保河中固守,或許他還能由河北西路直趨汴梁,再會一會他的老友王澤。

    想想一戰就有可能扭轉戰局,宋朝若要發動新的攻勢非得十年之後,不禁臉上溢滿得意卻又尤為複雜的笑容,箇中滋味也只有他才能夠真正體驗到。

    正當他沉浸在中線大捷的喜悅中,外面傳來中軍官的聲音:「都元帥郎君,哨馬在營外抓獲一個南人,自稱是都元帥郎君故人弟子,有秘事要親呈,下將不敢擅專,請都元帥郎君定奪。」

    完顏宗弼一怔,她隱約知道是王澤秘密派遣使臣到來,卻不知是為了何事,在稍稍猶豫之後,才說道:「讓他進來。」

    當完顏宗弼把地形圖蓋上後,不一會功夫幾名衛士帶上一位三十六七歲的青袍人,他雖然感到依稀有些面善,對這張臉甚至可以說有種不可言喻的熟悉感,但他卻實實在在不認識這個青年人,當下用帶有威儀的口氣問道:「來著何人?」

    此人正是已經主管大宋北方職方司事務的雲夢縣侯張階,他毫不畏懼地緊緊盯著完顏宗弼的雙目,神色從容地一笑,忽然臉色一變,厲聲說道:「中軍官竟敢欺瞞都元帥郎君,按軍制當斬。」

    一旁的中軍官沒有想到這個青袍人竟然會這樣說話,聞言禁不住大吃一驚,這不是把他往刀尖上推嘛,想也沒想就正要出聲呵斥,卻沒想到完顏宗弼一聲爽朗的大笑打斷了他正要說出口的話。

    但見完顏宗弼在笑聲過後,卻饒有意味地望著張階,故作姿態地問道:「此話怎講?」

    「這還須言明……」說罷,張階深深作揖,口上稱道:「小侄奉師命前來拜見世伯。」

    在中軍官驚訝之際,完顏宗弼再次哈哈大笑,他很是稱讚這個青袍人的機智和進退有據作態,他屬下的人除了達魯不花還能勉強與之論道之外,他真想不出還有誰能夠由此風華,當下溫聲道:「有其師必有其徒,好了、好了,快起身吧!不必如此多禮。」

    隨即讓帳中的中軍衛卒將酒水上來後退出,要中軍官在外守候,沒有他的傳喚任何人不得入內。

    完顏宗弼怪怪地打量著張階,半響才徐徐問道:「還不知賢侄稱謂,現在南朝所居何職?」

    「小侄姓張名階,表字子升,現任大宋兵部職方司權提舉兩河司事,知北面使臣一行事。」張階不吭不俾地回應著完顏宗弼的問話,聲音很平淡,但卻字字如同千鈞之力。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九命貓』,賀率黑千方百計想得到的人物,真是沒有想到今天竟然站在本帥面前!」完顏宗弼面色一沉,他的目光卻沒有任何變化,卻厲聲說道:「難道你不知你的人頭值五千貫嘛?還要自投羅網,難道真的以為本帥不會拿五千貫犒賞三軍。」

    張階淡然一笑,他何嘗不知他的頭顱隨著九命貓的職事差遣不斷高昇而攀升,當年完顏昌三人南逃,他的頭顱就升格到兩千貫,而在殺了撒改之後,他的頭顱直接飆升到五千貫。這些錢足以令一些亡命之徒不擇手段地追殺他,也令他行走北方不得不更加小心謹慎。但他毫不介意,反而開玩笑地說女真人太摳門,像他這樣的重要使臣首領怎麼說也得萬貫才行,當下不屑地說道:「五千貫太重,無人能拿動,再說五千貫犒賞十萬大軍也太少了,看來女真當真是國貧民窮,不過小侄即使敢來,便沒有在意這項上吃飯的傢伙,都元帥郎君盡可拿去就是了!」

    「哈哈……」完顏宗弼忽然大笑道:「好——有膽識,沒想到王德涵到底是沒有白費一番功夫,竟然有如此傑出的弟子,也算是他沒有白費數十年的苦心!可知道本王欲得你頭多時,若在平時早已將你斬殺。」

    「如此之遙,以小侄之見,時下擔憂的應是都元帥郎君……」封元的眼中閃出一抹可以說是貪婪而又狠辣的光芒,畢竟金軍都元帥近在咫尺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能夠把完顏宗弼這位金國獨一無二的人物除去,賭上性命也是值得的。

    完顏宗弼一怔,立即醒悟他的帥帳之內只有他和張階二人,若張階的武藝確如傳說中的高強,完全可以在衛士進來之前將他殺死,何況張階敢說此話,證明他自付有這個能耐,或許在衛士退出的時候,張階已經動了殺機。畢竟,把金國的都元帥斬殺,是一件多麼轟動的大事,對於張階這等刀口上舔血人來說,不僅能夠為國除去勁敵,又能揚名立萬,真的是一舉兩得。

    「與王德涵一別十六年,他還好嗎?」當然,完顏宗弼沒有在意張階的狂妄,也相信王澤的御下手段,即是王澤的親信弟子,又是大宋在金國間諜網的主要首腦,他料張階是不會亂來的。想和做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張階這次擔負的使命不可能有暗殺事項,之所以這樣說不過是反駁他、警示他而已,當下指了指下首的座位,示意張階坐下。

    張階淡淡一笑,的確如完顏宗弼所料,他並沒有受到刺殺金軍都元帥的密令,而是承擔了王澤的一項重要使命,這項重要使命使他不可能便宜行事,在壓抑了胸中的衝動之後,拱了拱手後說道:「不必,小侄說說就走」

    完顏宗弼點了點頭,也不再勉強,又淡淡地重複問道:「王德涵可安好?」

    「小侄職責所在,也是有數年未曾侍候恩師了!」封元實實在在地回答,他的確很多年沒有見過王澤了,沒有必要刻意隱瞞。

    完顏宗弼看著張階,他相信封元的話不錯,作為一名高等間諜需要的是隱藏身份,不可能時常南來北往出入相府,點了點頭說道:「沒想到王德涵立志新政,竟是急切到這般地步。你等這些弟子,應隨時面教,稍稍歷練即可,怎能一放數年之久,待你回去告訴他,就說是我說的,不要讓他過於急切,他不是聖人、也做不了聖人,短短數十年的功夫盡力而為就是,何必以一己之力行千年徒勞之功。」

    「恩師為新政可謂嘔心瀝血,並不冀望小侄這輩可以成事,都元帥郎君和恩師之交可謂傳奇,必知恩師用心,小侄定然如實稟報恩師。」張階雖不知王澤與完顏宗弼的關係,更欽佩他們二位在兩個國恨家仇集於一身的人會在這風雲交變之際,相互來往、相互體諒。而且,看二人相知至深,便是殺了對方國君也不會影響二人之誼,在感歎之後探手入袖,撕開內袖夾層,取出錦袋奉了上去。

    完顏宗弼折去火漆,撕開錦袋取出帛書,細細看著上面用他多年不見得的文字寫的書信——前世的白話簡體文。

    「金峰,多年不見,還好嗎?朱影還是惦記著你,時常提到你。咱們該做的都差不多了,這個民族或者說這個今後大家庭的改變還需要一些時間。現在你我再用把力,讓鮮血徹底恢復他的血性。希望你用你全部的才智和我一較一次,如果上天真的眷顧女真,那我也無話可說,只能讓漢族人的鮮血給他們的歷史做一些點綴……好了——不多說了,希望在這場戰爭中你不要讓我失望。」

    完顏宗弼臉色莊肅沉凝地看完,用火石點燃案上的蠟燭,在張階詫異的目光中將帛書一點點地燒了。當他瞥了眼張階故作無所謂的神態之後,淡淡地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是不是很想知道寫的是什麼?」

    「是的——是很想知道。」張階亦是神色怡然地誠實回答,他又意味深長地道:「但小侄不會知道……不過我會記得!。」

    完顏宗弼呵呵地爽快笑了說道:「這是本王與你師父三個人之間的事情……或許你們可能會想到一些,但你們永遠不會知道全部,有些事情說白了反而就平淡了,既然是一段必然要湮沒的往事,那就讓這件事化為一道千古之謎吧!」

    張階的眉頭微蹙,他不明白完顏宗弼在說什麼,又似乎有點捉摸不到卻又能夠隱約感覺一些的影像,但他感到自己又十分不甘心。

    完顏宗弼沒有給張階太多的時間卻想,他的臉色變的很嚴肅,很蕭瑟地說道:「不要在你恩師面前說出你可能想到的事情,也不要打探我和他們之間的關係,當他知道你知道了不應該你知道的事情,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相信我——」

    張階心中一顫,知道完顏宗弼不是和他開玩笑,也沒這個必要,多年來的人生閱歷告訴他完顏宗弼沒有和他說笑,一個人知道的太多了總不是一件好事,當下默默地點了點頭。

    「和你說話,感覺很不錯……」完顏宗弼神色變的溫和,溫聲道:「看來王德涵做得還不錯,他和我之間是該有各交代了!」

    「此言小侄一定帶到——」張階毫不遲疑地應了一聲。

    完顏宗弼起身回轉,望著掛在帥案後的地圖,良久,才豁然回轉身來,雙目閃爍著凶悍的光芒,沉聲說道:「回去告訴你師父,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還是個男人,就北上來會我,還有——讓他代我向她問候……」

    張階不知道眼前這位叱詫風雲、名震九州的金軍都元帥最後一句話在說些什麼。只是有一種直覺,王澤和完顏宗弼二人,不,還有一人那位神秘的她,天下被他們三人玩弄於鼓掌之中,或許可以說天下人的命運掌握在他們三人的手中。想想,他只覺背脊一股涼意直衝腦髓,後襟被汗濕透了。

    在走出金軍中軍大帳時,張階不禁意地回望一眼,見完顏宗弼依然望著掛在帥案後的地圖,背影顯的如此的偉岸。忽然,他感到心中一緊,一個隱藏在心中多年的一幕火電般地閃過,「難道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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