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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卷 博弈卷終之夏殤 第一章羌管悠悠霜滿地 文 /

    第一章羌管悠悠霜滿地

    「什麼——任得敬全軍覆沒……」

    李仁孝目光中透出驚恐慌亂,臉色蒼白地靠在御案後,他大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他明白這次真的是大勢已去,大夏的國運真是到頭了。

    幹道沖、移訛、任得聰三人在下首侍立,幹道沖目光沉凝、臉色木訥,眼角餘光不時地掃向一臉驚疑不定的任得聰。

    任得恭此時心下緊張萬分,此戰是由他的兄長任得敬主持,卻遭到近乎全軍覆沒的結局,任得聰戰死,任純聰不知所向,而任得敬卻未曾率軍進入興慶,卻在外面收羅敗軍萬餘人在城西北三十里處紮下大寨,其動向不明。眼看任家家眷對在興慶城中,任得敬不入城、不上表,甚至連入城請罪的姿態也沒有,反而閉門自守、沉默不言,令他任得恭內心深處極為惶恐,生怕他的兄長有何異動會禍及他與整個家族安危,當然他更怕禍事第一個降臨他的身上。

    「怎麼辦——怎麼辦,晉王病故,任得敬大敗,宋軍下一步就是拿下懷州、靜州二城直逼興慶……」李仁孝想想宋軍數十萬大軍即將兵臨城下,這個可不是不久前宋軍馬隊薄城的情形,宋軍是真正的對李家的根本做最後一擊了。時下不禁背脊發涼,額頭冷汗滲出,惶然道:「移訛——城中還有多少可戰之兵,還有多少?」

    移訛正在驚恐不安之際,他暗自緊張地盤算自己應當如何應付這次國難,在黨項大族之中,他的宗族或許算得上受到皇室信任的宗族,但他絕非死心塌地甘願殉葬之人,目前局勢倒底發展到何種局勢,宋軍能否取得最後的勝利,他還沒有十分的把握,畢竟大夏立國百年還有一定的迴旋餘地,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好說。正當他惶然盤算間,猛然聽到李仁孝問他,卻被嚇了一跳,立即回道:「這……這——陛下、城中還有衛戍軍數千人,侍衛親軍三萬餘人,其它散員兵將不到萬人。」

    「怎麼才這麼點兵馬?」李仁孝氣急攻心,原本蒼白的臉頰上湧出赤紅的顏色,目光也變的非常不好看。

    「精銳多調往懷州前方……」移訛諾諾地回應,心中卻暗道李仁孝糊塗,自從重組各軍以來,任得敬掌握了大半兵力,而且各地抽調的兵馬也全部被李仁孝撥給任得敬,連衛戍軍也東調三千人,這回倒好了,李仁孝彷彿全然忘記了一般,倒是責問起他來了,這不是那這人開涮嘛。

    李仁孝不太友善的目光停在任得恭臉上,半響才生硬地道:「整個興慶能有多少丁壯可以簽發?」

    任得恭心不在焉地說道:「陛下,城中可以征發丁壯不出五六萬人。,至於鄉捨之間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李仁孝默默點了點頭,但目光仍然緊緊盯著任得恭,忽然用一種極為冷淡地口吻道:「不知任得敬現在備戰怎樣了?」

    任得恭心下一驚,眼皮直跳,他立即領悟李仁孝這是話中有話啊!自從任得敬退到興慶之後,對外宣稱對宋軍進行備戰,到處簽發城外鄉村部族丁壯,但對於李仁孝的傳詔一直陰奉陽違、能推就推,甚至壓根就不加理睬。李仁孝在這個時候問話,顯然心懷不滿、另有用意,他不能不小心應付,以免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吃虧上當,那可就得不償失了。當下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連日輕點城內精裝男丁,調度公人加強各坊治安,與家兄已經多時沒有通信,實在不知他的近況。」

    「原來如此!」李仁孝點了點頭,雖然口氣仍然生硬,但目光柔和了許多。

    幹道沖冷冷地看了看任得恭,心下暗罵任得恭奸猾小人,無論怎麼說此話是在危難之間與自己的兄弟拉開距離,不惜暗中引火於任得敬身上,也要保全自己,與這樣的小人侍立在朝廷中,真是他個人的恥辱。他越想心中火氣越發難耐,對任家兄弟的不滿越加強烈,禁不住高聲道:「陛下——任得敬辜負陛下重托、喪師辱國,自前方奔回竟然不奉詔旨,不入朝請罪,反而在城外招兵買馬、閉門不出,其心實不可測,望陛下早做決斷。」

    任得恭當即臉色變的灰白,幹道沖的話明白這把任得敬乃至整個任家往謀逆上推,這不是落井下石嘛!但這又是鐵一般的事實,任得敬的確是喪失了夏國最後的抵抗力量,而且在退回來後又畏罪用兵自保,怎樣說這都是為人臣者的大不敬,當下噗通跪在地上,高聲道:「陛下,家兄有負陛下所望,其罪斷不可饒,但念在任家兄弟中二人身殉王事,後輩兒郎深陷戰場生死不明,望陛下開恩,臣願親自赴臣兄大寨,執家兄入朝請罪。」

    李仁孝已經毫無主意,任得敬生怕被治罪這是肯定的,但若是說到居心叵測,他還是不能盡信,尤其是考慮到太后任氏這層干係,他也不能下定決心斷然處事。沒奈何下,只好遷就著道:「好了、好了,近日就議到這裡吧!你們且退下。」

    「陛下——如今宋軍已經打到國都城下,城內已無可禦敵之兵,還望陛下早做決斷,興許國朝尚可保全。」幹道沖毫不在意李仁孝的倦怠,硬下心來要把話說到底。

    「國相言重了,興慶內外尚有數萬大軍,甘肅軍司等援軍正在趕來……」李仁孝無力地辯解,但他對自己說的話也毫無信心,夏軍的精銳主力可都在左廂軍司,涼州以西雖然也有一定數量的主力精銳,但卻無法調動。

    幹道沖無奈地冷笑兩聲,乾癟地道:「城外之兵或可說還算是陛下侍軍,然指望西面軍司援救,臣並不抱期望,當務之急陛下應當警惕內賊,防南朝靖康之故。」

    李仁孝眼皮子一動,的並非沒有道理,國事敗壞至此,各地部族紛紛投奔宋朝,難保城內大臣沒有二心。當年南朝靖康之變更讓他心驚膽戰,他可不想成為亡國之君,整日裡提心吊膽地寄人籬下過日子,但他還是理不出個頭緒來。不得不焦躁地道:「國相說的是,興慶關防是當加緊防禦了,一切事宜由國相會同樞密院、兵部、衛戍軍便宜調度,朕實在是疲倦了——」

    幹道沖暗暗歎了口氣,躬身道:「臣告退——」

    任得恭偷眼看了看精神萎靡的李仁孝,他和移訛跟在幹道沖身後退出殿外,當他們來到殿外後,幹道沖卻停住步子,眼睛直直盯著任得恭,沉聲道:「任大人——中書令屯兵城外,萬一被宋軍輕騎奔襲,恐不能自保,望任大人知會中書令以國事為重,前方勝敗乃兵家常事,無須過於自責,如今朝廷上下第一要務是保住興慶退去宋軍才是,不退去宋軍,其它一切都是枉然。」

    任得恭愕然望著一臉真誠的幹道沖,從對方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使詐的意味,他實際上亦是有感於幹道沖那股凜然正氣,無論於人家此言何意,但這是任得敬所不具備的大度,想想不禁沮喪地點了點頭,道:「國相恭忠體國、一片拳拳之意,下官豈能不知,然家兄做事向來不與族中商議,下官實在是無能為力。」

    幹道沖眉頭稍稍一動,不置可否地道:「中書令若能上朝,老夫將親自前往迎接,還望任大人勞動一番!」

    任得恭見幹道沖說的實在,也且有與任得敬盡棄前嫌之意,放在平時他想都不敢想,禁不住胸口一熱,脫口而出道:「下官豈敢不用命……」

    幹道沖淡淡一笑,抱拳拱了拱手,道:「若中書令能盡心拱衛興慶,真乃朝廷之大幸,如此有勞任大人了!」

    移訛目光陰鬱地打量著他二人,冷不防插了一句道:「國相,該出宮了!」

    李仁孝在幹道沖三人走後,一個人呆呆地坐下書案之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他幾次忍不住要起身前往任氏那裡,卻又硬生生忍了下來。

    「陛下在想些什麼?」

    正當李仁孝出神之際,冷不防身後傳來皇后罔氏輕柔的聲音,他愕然轉首,失聲道:「皇后何時來的,朕怎麼不知道?」

    罔氏表情複雜地笑了笑,走到李仁孝身前,柔聲道:「臣妾早就來了,由於陛下正與國相商議國事,便在一旁相侯,卻不干內侍宮女何事。」

    李仁孝溫和地笑道:「皇后這是怎地說了,真有沒有怪罪他們,不知皇后有何事?」

    「原本想來陪伴陛下,不想卻聽到這些國事,恨臣妾一介女流,卻無法為陛下分憂。」罔氏輕輕一歎,俏麗的臉頰掛上一抹淡淡的憂慮。

    「真是多事之秋、如今大夏已經是千瘡百孔,宋軍已經兵臨城下,諾大的國家只有高澄、仁多阿寶和張鈺還在奮力抵抗,其他人無不是朝思暮想如何保住家業,卻不是為國分憂……」

    「陛下——」罔氏噗通地跪在御案前,決然道:「臣妾為罔存禮請罪,家兄不思盡忠王事,竟然投效南朝,實在是罔家大辱,多日來臣妾一直沒有機會向陛下請罪,今日特來領罪。」

    李仁孝一驚,忙起身飛快地轉過御案扶起罔氏,溫聲道:「皇后何必如此,朕又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他罔存禮雖說的降了南朝,卻也在省嵬城盡了力,罔家乃黨項名門望族,子弟多盡忠於王事,豈能為一人之故而降罪全族。」

    「陛下——」罔氏留下兩行清淚,有感於李仁孝還是有一份夫妻之情的。自從罔存禮投降的消息傳到她那裡,她開始亦是不信,隨著時間的推移,證據越來越多,她與罔氏宗族漸漸相信了罔存禮已經投降,頓時引起了罔家舉族的恐慌,罔存禮做為罔家重要的後輩子弟,雖說是被俘投降,但對於罔家的政敵來說也是一次天賜良機,而且這樣的敵人還為數不少。多日來,罔家各位長老們頻頻請求罔氏向李仁孝通融,但罔氏卻非常矛盾,她即怨恨李仁孝與任氏的亂事,又對罔存禮心存贊同,實際上她在罔存禮出征之日,已經隱含著交代他迫不得已時投奔宋朝,當證實罔存禮投宋之後,她暗暗地鬆了口氣,無論如何罔家不會被綁在李家的戰車上,與之一起殉葬。但她無論如何也是李家的兒媳,和李家共同進退是她今生的宿命,但無論是為罔家還是李家,她都要與李仁孝說白了此事。

    李仁孝長長歎道:「是朕無能,以至於國事敗壞至此,南朝若能善待罔存禮,卻也不失為上國氣度,也算是罔存禮的造化。」

    罔氏睜著大眼睛愕然望著李仁孝,她不敢相信做為被宋軍逼的幾乎走投無路的李仁孝,竟然能說出這等超脫之言,她有些恍惚不能相信,但又不能不信。

    李仁孝淡淡笑了笑,他沒有延續字的話題,反而平靜地道:「既然皇后都聽到了,那皇后認為如今國事當如何?」

    罔氏急忙道:「臣妾不敢妄言。」

    「都這個時候了……殿中又無他人,皇后只當咱們夫妻之間的家常話。」李仁孝的目光中是無盡的迷茫和失落,但話語中卻是溫情的雅音。

    當罔氏斷定李仁孝並沒有責怪罔家,而且是在迷茫之際試圖真心與她一同排遣心中憂慮,於是放下心來,柔聲道:「陛下,自高澄兵敗、罔吾戰死、任得敬又幾乎全軍覆沒,恕臣妾斗膽直言,如今供陛下選擇的機會和時間不多了!或許可以說已經沒有機會和時間了……」

    李仁孝默然不語,拉著罔氏的芊芊玉手一同坐在御座之上,靜靜沉思半響,才低聲問道:「機會和時間——皇后此話怎講?」

    罔氏本有些擔憂李仁孝的沉默不語,當她溫順地隨他坐下後,一顆心仍然撲撲直跳,當聽到李仁孝低聲相詢之後,方才暗自鬆了口氣,道:「陛下應當明白,臣妾不敢言。」

    李仁孝和藹地笑著道:「朕是當局者迷,還望皇后指點迷經。」

    「陛下,臣妾雖不甚明瞭當前軍事,但看零零總總斷定,如今宋軍三面圍困國都,群臣除寥寥數人外,眾多大臣定然在宋軍到達後舉族歸順,大宋的優撫國策是有目共睹的。陛下要打無兵,要退又有千里瀚海,何況即便要退,能有幾人相隨還不可而知。」

    李仁孝神色黯淡,他雖然不想認同,但又不能不承認罔氏說的正中時弊,如今縱觀整個朝廷中真正用心者能有幾人,任得敬身為外戚不也是在外用兵自保、居心叵測嘛!

    「陛下當務之急,是應當速速決斷大夏國運,斷不可再猶豫了!」罔氏鼓起很大的勇氣說出了這一句話,她的一雙秀麗的眸子深深地盯著李仁孝。

    李仁孝心下一動,饒有興致地望著罔氏那雙閃爍著星輝光芒的眸子,脫口而出道:「皇后有話但講無妨,這裡沒有外人,你我夫妻之間不要有太多拘謹,朕就是想聽一聽真話。」

    罔氏苦澀地一笑,無限惆悵地道:「陛下若當日能在登基之日,速速撤了雲澗城之圍,遣使向南朝納表謝罪,縱然南朝心存亡我之心,但今日亦不會有如此局面!」

    李仁孝臉面微熱,罔氏說的雖然刻薄,但的確是擊中他的要害,如當年他真撤兵謝罪把罪責推諉,至少在道義上佔了上風,而且會引起宋朝內部激烈的爭議,從而影響宋軍的軍事行動,那麼局面絕對不是今天這麼不堪。

    「陛下,西去甘州有浩瀚大漠,任得敬虎視在側,此雖不利卻又有幾分可行,如陛下有心當在宋軍到達之前放棄興慶,雖千里大漠其路艱難,卻也能阻斷宋軍步伐……」

    「似乎還不至於……」李仁孝豈能甘心放棄百年國都,他之前想也沒敢想過,畢竟他還抱有一絲僥倖、一抹希望。

    「陛下——如今已經不是還不至於的時候了,是到了當機立斷、抽刀斷臂的時候了,而且任得敬必須要解決,決不能在此危急時刻,容得一個心存異志的敗軍之臣窺探投機。雖任得敬防範甚言,卻可讓國相通過任得恭取之,此賊一除,陛下可得上萬精兵,他日縱橫河西……」

    「皇后——」李仁孝苦笑道:「皇后之心朕豈能不知,別的且不說,但言關西之地以為耶律大石佔據,朕一旦西行,宋軍必然會西進穿越大漠,佔據涼州,朕僅僅居於沙州、甘州之間,必然會處於南朝與大石夾縫之中,連回鶻和乃蠻亦是南北威脅,前途渺茫、實不敢想……」

    罔氏沉沉歎息,似乎毫不上心地細聲道:「西行艱難、前途叵測,在江南繁華之地做個萬戶侯終老一生,或許是個不錯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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