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慘烈的戰鬥仍然在繼續,眼看拱聖侍衛大軍參戰部隊幾乎全軍壯烈,成軒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的嗓子已經喊啞了,手中的兵仗也換了三岔,像他這樣的幾乎接近都校一級的高等將校也不得不加入戰鬥,可想而知戰鬥的激烈。夏軍馬隊已經來回衝擊了四次,三千人的馬隊所剩不過兩千人左右,但宋軍已然死死地守在河邊,並且上岸的人越來越多,當夏軍第四次衝鋒時,意外地遭到神臂弓與鋼臂弩有組織的迎頭打擊,不到一炷香時間的衝鋒,馬隊拋下幾百具屍體撤了回去,原來宋軍過來了一批弓弩手,也正是這批人的上岸解救了這個局部戰場的危機。
經過與夏軍馬隊的幾番較量,步曲第一軍的將吏已經堅信自己能牢牢地控制了西岸,浮橋已經開始修建,過河的兵馬也越來越多,夏軍失去了拋石機與大弩陣地,幾乎喪失把宋軍趕下河去的機會。
當李良輔得知馬隊打擊失敗,夏軍實際上在後撤的消息,不禁勃然大怒,正欲親自前往督戰,卻傳來步曲第二軍浮橋已經架好,馬隊正在向河西集結。他立即意識到夏軍已經不可能守住河西地段了,由於他手中的兵力太少,無法對幾個方向的宋軍突破口實行反擊,甚至連守也成了問題,時下的上策就是趕緊撤退,保存實力進行兵力收縮,伺機再與宋軍決戰。
他在猶豫半響之後,決定不再顧任得敬下達的戰至一兵一卒的嚴令,毫不猶豫地傳令屬下將吏向後撤退,他知道再不撤退,等宋軍在西岸完成了集結,那他手下這幾萬烏合之眾就再也沒機會了。
李良輔的擅自撤兵,其實對整個大局影響也不大,一道窄窄的河面根本無法阻擋做足萬全準備的強大宋軍,他多堅持一會也就是徒勞地喪失幾名下軍的性命而已,對於阻擋宋軍前進的步伐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牽制。任得敬親自指揮的懷州地界河段,在高平殿前司三支精銳一陣猛衝後,整個河防體系不到一個時辰就土崩瓦解,數萬軍隊撤退的秩序還不如李良輔的部隊,自己人碾壓而死者就達千人之多,戰場的情形對於夏軍而言是相當狼狽的,縱然是任得聰率中軍衛隊極力彈壓也無濟於事,唯獨幾支擒生軍和仁多阿寶的衛戍軍撤退時軍容嚴整,算是挽回幾分顏面。
任得敬算是老道毒辣,他眼看已經沒了希望,在給其他各軍下達死守的軍令之後,自己立即把主力向懷州治城方向撤退,妄圖用城防工事,死死拖住宋軍,實現他既定托疲宋軍的戰略,儘管是他的個人設想。
前方打的熱火朝天,曲端卻在中軍大寨中焦急地等待各軍進展的消息,整個人閉目蹙眉坐在帥座上,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左右中軍衛卒誰也不敢大口喘氣,他們知道自己的大帥脾氣,等待前方戰事的時候最忌諱有人打攪,一旦有誰觸動這個霉頭,最少也是二十殺威棒,知道的沒人找這個沒趣,殺威棒的滋味可不是好消受的。
正當大帳中靜的能聽到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時,張昇快步入帳,拿著兩份塘報,剛剛進來就滿臉潮紅地嚷道:「曲帥,西李叛羌全面潰退,我軍各路大軍進展順利……」
曲端豁然睜開雙眼,兩道精光迸射而出,臉頰閃過一抹欣喜地笑容。當他接過塘報,匆匆打開、細細觀看,臉上的笑容更加舒暢,笑道:「好、好、好——各位太尉用心,將吏用命,真不負本帥所望啊!」
張昇滿臉帶著恭維的淺笑,道:「大軍全面突破,不日可下懷州進軍興慶,此曲帥調度有方之功,它日朝廷述功,當為禁軍方面都校之首!」
馬屁拍的是大了些,隱隱有捧曲端下一步就任樞密院都參軍使之嫌,這豈是他一個西侍軍都參軍使該說的話,但當此大獲全勝之際,曲端心中高興,更何況他也不是沒有問鼎樞密都參軍使之意,畢竟那可是在禁軍軍制典章中明文規定的禁軍最高職事官長,由張昇點出其中意味,自然是心下飄飄然。
張昇眼看曲端面有得意之色,知他的奉承沒有引起曲端的反感,當下又道:「這些叛羌正在向各據點退卻,然各路大帥紛紛要求停止追擊,不知曲帥以為如何?」
實際上,以他張昇的主張,應當在取得突破後,各軍組織全力追擊,最好能趁著夏軍立足未穩之際,一舉拿下懷州、靜州關城,取得這兩處對興慶進攻的出發點,把這一戰做的圓滿一些。
曲端卻不以為然,他並不認為宋軍能趁著夏軍敗退之際拿下兩州關城,畢竟兩州州城是興慶最後的屏障,經營多年又會被夏軍困獸猶鬥,搞不好挫了大軍銳氣可就不好了。時下各路大軍首先要渡過何去站穩腳跟,在兩支馬軍主力過河之後才能並徐徐推進。不然,不要說進攻堅固的關防,萬一夏軍留有後手,取一處來一次大規模反擊,宋軍很有可能被趕過何去,從而遭到巨大損失,他可不願冒這麼大的風險,壞了自己的名頭。
「哎——過河後接近興慶,大軍當謹慎行之,萬勿貪功冒進,被西李叛羌有可乘之機!不過,雲騎、驍騎兩支大軍可在過河後,選派精幹將吏進逼州城試探虛實,也可以佯作攻城模樣,以備大軍來日攻城之用。」
張昇的主張被曲端輕輕駁回,暗自感到不悅,做為西侍軍主要大帥之一,畢竟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但他臉色卻沒有任何異樣,附和著道:「曲帥說的是,是下將孟浪了!」
曲端淡淡地笑道:「急攻之法是無不可,然對興慶最後一戰,西李必然拚死反抗,逼的太急並不是件好事,輕騎深入一點是必要的,但大軍還是等等長從第二軍再說吧!」
當曲端提到長從第二軍的時候,張昇的臉色當即就不太好看,在戰前那場爭辯後,曲端最終還是放棄了自己的主張,非常不情願地用朝廷的策略,下令長從第二軍火速北上,在省嵬城編入北侍軍其它拔隸各營後,立即西渡黃河火速南下,直接向懷州與興慶之間插去。在他看來,是曲端曲就了王澤、唐重等文官的意志,並不是按戰場形勢取最佳的策略,引起了他心底深深地嫉恨和不滿,每每在都參軍司的諸位行軍參軍們中間提起來,無不是痛心疾首的模樣。但既然曲端已經妥協了,他也就不便在曲端面前自討沒趣,寂落地道:「那下將就先出去等待塘報。」
曲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目送著張昇走出大帳,待張昇走後,他才長長歎了口氣,無奈地苦笑一聲。張昇哪裡知道他曲端的心思,那日關於長從第二軍的爭論,原本他不過是在大帳內調和氣氛,原意要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來按照自己的意願打這場戰爭的最後一戰,但當晚高平意外地帶了瓶好酒找他來吃酒,二人飲到半酣時,高平有意無意地說了句:「曲帥治軍嚴明、當為漢之細柳周亞夫……」言罷向他意味深長地一笑。就在高平這淡淡一笑後,他渾身一顫,幾乎出了一身冷汗,當即改變了主張,決定按朝廷的既定大略行事,他可不想成為周亞夫。
人家高平說的是正理,當然也是對他的一番好意,是想自己堅持用自己的打發而拋棄朝廷經過多方規策的大略,無論怎麼講都有爭權奪利之嫌,更何況,他的堅持就是為了自己最後的榮譽。要知道這是朝廷執政在綜合了兵部職方司和樞密院都參軍司各方面的計劃之後的定策,是一種戰略性的硬性令旨,他一個前方方面都校想要推翻,不僅得罪了朝廷,而且在整個禁軍中也得罪了一大批手握實權的都校,首先是樞密院都參軍司,其次是北侍軍都指揮司,甚至一些其他的大帥,因為長從第二軍中相當部分是名門之後、將門虎子,不讓他們露露臉,豈不是枉費其長輩的一番苦心。高平是心高氣傲、有時候不理會朝廷執政,但人家那都是表面上的功夫,不僅無關大局還能為自己贏的清高的名譽,難怪這小子在殿前司混的如此如意,當年自己是一路統制的時候,高平不過是指揮使一級的將校,而此時一向和王澤不順路的高平已經是侍衛大軍都校,而且還有行情看漲的的驅使,不能不說這小子對一樣的事情怎樣去看、怎樣去做有著一定得分寸,看來自己是應該低調一些,免得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當宋軍完成了渡過大河的作戰,整個戰線對宋軍戰略相當有利,殿前司拔隸三軍、步曲、長從、雲騎、驍騎各侍衛大軍全部渡過大河,鄉軍亦有數萬人渡河,前方游騎不斷深入,有些甚至到達興慶城東關之外十餘里處,擺出一副大舉進攻興慶的勢頭,使夏國國都頻頻示警。
當主力部隊過河之後,李彥仙的勝捷侍衛大軍單獨留下牽制西平地區的夏軍,射羽第二軍則火速北上加入曲端的主力,準備參加對懷州的進攻,有了射羽第二軍的加入,宋軍的遠程打擊力量得到了空前的加強。
長從第二軍經過北侍軍各部的加強,擁有一萬三千多精銳,在數千鄉軍的支援下一路南下,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僅在賀蘭山麓遇到三千夏軍,僅僅一場半個時辰的激戰就被長從第二軍毫不費力地一股腦收拾了,萬餘人直向任得敬背後插去。
解潛也加強了對高澄的打擊,由於吐蕃人終於使出十分力氣,宋軍戰鬥力大增。也難怪,再不用力就沒得分贓了,多賣些力氣也能在戰後得到一些好處。高澄在強大的軍事壓力下連戰連敗,守也受不住,一場迫不得已的大會戰下來,高澄僅僅率數千殘兵敗將奔向耀德城,路途中後有追兵、側有射羽侍衛大軍各部的打擊,僅以千餘人逃入城中。宋軍並沒有攻城,而是留下番落第三軍、番騎第一軍、射羽侍衛大軍一個軍鎮包圍耀德城,其餘兵馬向峽口集結,準備強攻峽口,打通通往興慶的道路。
整個形勢果然不出所料,由於雲翼侍衛大軍在西、雲捷侍衛大軍在東,無論是金軍還是乞顏部和克烈部,都無法大規模南下。乞顏部幾次要求派遣馬軍部隊支援宋軍對興慶作戰,但都被曲端好言婉拒,請客容易送客難,黑山、黑水兩軍司地區給他們搶掠就行了,他可不想讓靈夏之地被這群韃子蹂躪一番。至於金軍方面,似乎有了某種約束,只是在搶佔北方人口、財帛,佔領一些關鍵據點,再也沒有騷擾地斤澤以南地域,不過完顏活女把帥帳向西遷移百餘里,金軍萬戶沙古質、完顏彀英的兩個萬夫隊接近乞顏部側翼虎視眈眈。
峽口的戰鬥已經是第八天了,罔吾沒有帶鐵兜,額頭上纏著血跡斑斑地布帶,睜著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從小城關的垛口觀望著正在撲來的宋軍將吏,感到腦袋發沉、昏昏飄飄,是啊!他整整八天幾乎沒有休息了,就是鐵打的漢子也熬不住了。由於峽口防禦使陣亡,他目前已經成為這一地區夏軍最高將領,同時也深深體味到自己的責任重大,一旦宋軍過了峽口,順州將很難擋住宋軍銳利的攻勢,興慶將面臨三十餘萬宋軍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