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任敬得能有什麼辦法,由於相信宋軍根本不會短時間內有援兵到來,馬軍大半都調到東面支援高澄去了,僅僅有數千騎兵和兩萬步軍,怎麼說人家高澄也是主帥,主力部隊當然要主帥親自掌控,他能夠分得部分兵馬擔負一面已經是高澄給了他天大的面子。當宋軍馬隊突然出現在夏軍背後,儘管夏軍排列的人群密密麻麻,但黨蒼還是紅著眼睛率軍撲了進去,夏軍兵馬被殺的措不及放,紛紛閃避,整個軍陣如同一塊被剪刀劃開的錦帛,一下子就被分開。
黨蒼手持大刀,一馬當先,所部數百精騎在前鋒如釘在木頭上的釘子一樣,沉沉地偰入夏軍正在等候投入戰場的軍陣中,夏軍根本來不及放箭阻攔。他高舉大刀,左右揮舞,被擊中者無不身首異處,身後的騎兵跟隨他在夏軍中硬生生地砍殺出一條雪路,跑的慢的夏軍步軍軍卒不是被砍翻在地,就是被馬蹄踐踏而死。
任敬得想不到竟然有一支宋軍馬隊會出現在他身後,不禁大罵斥候飯桶,軍陣正在投入戰場作戰之際最忌後方被襲,軍心一旦動搖,接下來必然會使整個軍陣崩潰,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當他穩定了最初的慌亂後,看到宋軍不過幾千馬軍,這才放下心來,立即傳令自己的馬軍部隊迎上去,後陣步軍散開進行兩翼合圍。
山上的秦傅和劉光禮二人同時看到了希望,但他們也依稀看到如同波濤中一葉扁舟似的援兵,經驗是使他二人不約而同地做出幾乎相同的決定——反擊下山和援兵匯合,大家共同殺出去。
宋軍將吏已經被圍困很長時間,大家正在惶恐不安之際,忽然看到生的希望,自然是士氣大振,跟隨者各部將領嗷嗷地衝下山去。宋軍馬隊如同一支伸出去的弩箭,其犀利的兵鋒根本不是倉促應戰夏軍馬軍所能遏制的,應戰的夏軍馬隊被沖了個七零八落、狼狽不堪,步軍更是不敢靠近,好在宋軍馬隊無心戀戰,一心要打開一條通道接應友軍突圍。被宋軍三支部隊一裡一外、一上一下,在尤是慌亂的夏軍中會師了,第五鎮的步兵依托騎兵開始與夏軍一面對射,一面向北面退卻,由於宋軍弓弩強勁,夏軍不敢過分逼近,不大一會功夫兩軍的後陣逐漸脫離接觸,宋軍的前鋒在黨蒼的引導下,直撲夏軍高澄部所在。
任敬得眼看宋軍並不與他糾纏,而是軍鋒轉向高澄的方向,他明白這支宋軍是在去營救張長寧,不禁冷笑道:「不自量力,真是狂妄之極。」
在冷眼觀望一陣後,他竟然意外地連傳幾道軍令,夏軍對雲騎第二軍的攻勢銳減,只是保持著一定距離的對射,並不過分逼近,也不對宋軍形成一個嚴密的圍困,反而是驅趕著宋軍向高澄部方向而去。
黨蒼奮力向前,在馬上極目望去,眼看著厚達數里的夏軍軍陣,他心急如焚,想也不想地就穿了進去,他的部屬紛紛義無反顧地衝向幾乎不可能穿透的人海,他們共同帶動雲騎第二軍的馬軍前進。
殺進去後,展現在他們眼前是森嚴的槍林,是厚得看不到邊緣的鐵陣,真的能救出大軍嗎?怎麼救?我們也要被殺死了,後退或許還有生路,前進必是死路,很多人不止一次地冒出這種念頭,就是連最剽悍的人也還是懷疑他們有沒有必要前來送死。但黨蒼的身後還有剽悍的董摩坷,既然舉起了兵刃,他們來不及多想,既然主帥不惜命,自己還有什麼顧忌呢!
當然,面對幾乎是注定的絕境,有人還是承受不了這種壓力,心理防線頓時崩潰,第七營軍法虞候王征,旋風般地殺向第一個撥馬掉頭的騎兵,在刀鋒過後,人頭飛濺到半空又旋轉著落到了塵埃之中,血濺了他一臉,他雙目圓睜,用那尖銳的嗓音吼道:「進則生!退則死——」
難道不是進也死,退也死嗎?將吏們幾乎絕望了,如果注定要死,那就死吧,臉上流淌著即將結成冰凌的淚水,他們殺開的敵人一層又有一層,一層一層,跟無窮無盡一樣,但自己人越來越少了,手裡的刀卷刃了,揮動兵仗的臂膀也酸麻了。
黨蒼一次次找尋著薄弱的突破口,慢慢地和董摩坷的馬隊分開,但他找不到,他的大刀砍死不知道多少敵人,刀刃已經捲了,身上也掛了彩,要不是身上這副祖傳的瘊子甲,他的血可能已經流盡了,眼看著離戰場不太遠了,但眼前的夏軍頑強地再也不退卻一步。
「大人——不能再衝了,弟兄們都快死亡了……」
當黨蒼聽到他的摯旗帶有哭腔的喊聲後,待他回頭看去,自己身後的將吏只剩下幾十個了,混濁的淚水頓時從他的眼眶流下來,因為他知道再也沒法向前一步,沒法救出任張長寧了。
淚水還在流淌,他已經感覺不到身上的傷口正在流血,更感覺不到夏軍的戰刀劃過他身上鐵甲的尖銳摩擦聲,但他清醒地意識到現在是撤退的時候了。當他與剩餘的幾十騎奮力向來路殺去,夏軍並沒有賣力地阻攔,很幸運他找到了同樣是滿身血污的董摩坷。
「沒辦法了——」。董摩坷也感到自己再也無力殺透夏軍的人群了,他無奈地傳令撤軍,帶著殘餘的弟兄從重圍中殺出來,一路很順利,甚至與外圍的第五鎮會合後,也沒有遭到夏軍有力的夾擊,步兵拋下認為可拋棄的物品,上了馬軍兄弟的戰馬,大家一同突圍出去。
當他們逃到沒有夏軍追殺的地方為止,董摩坷才翻身落馬,回首向著那張長寧被圍方向跪下了,哽咽地說:「非臣負國,臣力戰不能決,實盡力矣!」
秦傅、劉光禮和黨蒼默默地看著這位魁梧的西蕃漢子,他們無法勸說,因為他們自己亦是滿腹悲傷。破圍而出的將吏剩下不足四千人了,近半是第五鎮的輕裝步兵,他們不知何去何從,甚至沒有考慮為什麼夏軍主帥不派兵把他們斬盡殺絕,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們已經暫時安全了,張長寧卻正在忍受著最後的煎熬。
「撤吧——不然連著幾千兄弟也保不住了!」秦傅做為軍副指揮使,該說的話他必須要說,既然兵敗,能把剩餘的弟兄帶出去,也算是自己為勝捷第三軍進了最後一份力,至於其它的事情,已經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了。
最後一點希望隨著雲騎第二軍的撤離而破滅,夏軍已經全力投入圍殲勝捷第三軍的戰場,在強大的壓力下,鄉軍佔據的各個山頭不斷被攻破,平地上的小陣陸續被攻破,在最後時刻,宋軍專門負責破壞精巧器械的軍卒,大多數人沒有辜負自己的使命,機弩車上的車弩與鋼臂弩上的精巧機械裝置被他們在最後關頭一一毀壞。
張猛不清楚他出擊、回防多少次,殺死多少步跋子,在他砍翻一名夏軍步跋子後,環顧四周,滿山上下全是夏軍,在他身旁僅僅剩下十餘名將吏,人人流血、個個帶傷。
一把祖傳好刀的刀刃已經卷邊了,力氣一點點地在流失,一雙冷峻的雙目毫無晃動地瞪著正在步步緊逼的步跋子,他知道最後時刻已經來臨,是衝上去戰死沙場還是引頸自刎,他還沒考慮好,反正還有一點力氣,砍鈍了的刀還能殺死人,至少能夠砸死人,衝上來的先殺了再說。
夏軍顯然想或者俘虜他,畢竟他的服色與甲冑標記表明他是宋軍從七品下武官,雖然不算高,但在宋軍武官官品普遍不算高的軍中,戰場上很難俘獲七品之上的武官,別的不說,整個勝捷第三軍戰場上能有幾名七品將校,闞吾當然不願放棄這個絕好的機會,他一定要活捉這員宋將,好好地羞辱他一番。
不一會,剩下的鄉軍已經被步跋子屠戮殆盡,甚至有幾名軍卒在絕望中揮刀自決。
「是時候了——絕不能讓西賊得逞。」顯然夏軍的目的張猛已經明白了,他們不是要他的命,而是盡量活捉他,否則他絕不可能在弓箭下支撐這麼久。
他身邊已經沒有宋軍將吏了,已經清晰地望見一個魁梧的夏軍將領向他走了過來,看他從容的表情,定然是來招降的。絕不能讓這廝得逞,哪怕是與他說上一句話也不成,他不能受這樣的侮辱。手中的刀再次舉起,半空中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在夏軍步跋子的驚呼聲中,張猛魁梧的身軀在夏軍步跋子驚愕的目光中陲然倒下,弓箭手甚至來不及去射殺他
他在即將倒在的那瞬間,顯然看到了那名夏軍將領愕然,眼光中閃爍出是一道敬佩,隨即而來的是無奈地苦笑。
闞吾孤寂的身影站在張猛雙目怒瞪的屍體旁邊,他久久地凝視之後,旋即一聲沉重地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