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澄指揮的主力部隊以萬餘馬軍與數萬步軍為前導,沿著幾條道路向勝捷第三軍軍司與第七鎮發動圍攻,由於時間不多,第七鎮三千餘名將吏,在幾處較為寬闊的道路上組成了幾個小型的軍陣,更多戰車只能就地組成單個的、孤立的車陣,鄉軍們有的在軍陣內求得自保,有的則成營隊地自主搶佔旁邊的制高點,做好戰鬥準備,但還是有很大一部分鄉軍暴露在平地上,他們在夏軍馬隊迅猛的攻勢下根本來不及撤退到相對安全的地界。
另一營的馬軍在夏軍大規模攻勢之下顯的毫無用武之地,張長寧傳令馬軍向後撤出主戰場,爭取利用夏軍的間隙突圍到外圍,在外圍支援被圍部隊作戰。
沒有參加過雲澗城之戰的宋軍,顯然沒有面對面見過如此多的夏軍,而且他們的面容看起來與自己多麼的想像,甚至身上所穿衣服式樣也是漢人服裝,這支進攻第七鎮的夏軍步軍,正是夏國的裝令郎部隊。他們本身就是夏軍的先鋒,是第一波攻堅的炮灰,雲澗城如此、這裡亦是如此,前面番軍騎兵與黨項騎兵正在殊死搏鬥,後面漢軍與宋軍展開生死較量,任何冠冕堂皇的民族借口,在此時此刻都是扯淡,剩下的只有赤裸裸地廝殺,你生我死、你死我活,道理就這麼簡單。
由於小山丘的阻斷,夏軍兵力也無法全面展開,何況宋軍各個孤立的車陣呈點狀分佈,也成片地分割了正在衝鋒中的夏軍。
有千餘名沒有搶佔制高點的永興鄉軍將吏,匆忙地列成環形陣,依托著三個孤立的車陣,以手中的弓箭不斷射擊夏軍馬隊和洶湧而來的步軍撞令郎部隊。鄉軍雖然裝備簡陋,但平日裡農閒最重視射術,裝備弓箭的費用也比較低廉,陝西各路軍州也有能力為鄉軍裝備這些弓箭。此時,在禁軍眼中這群戰鬥力並不強悍,只是裝備輕武器和弓箭的鄉軍,卻顯露強悍的戰鬥力。弓箭的射程與威力固然無法和禁軍的神臂弓、鋼臂弩相提並論,更無法同床子弩同日而語,但也有它的優勢所在,那就是從上箭到發射的速度,是弩機的兩倍之上,加上鄉軍箭術嫻熟,兩次發射的間隙很短暫,在面對密密麻麻人群,幾乎不需要瞄準的戰場上,其威力立即從不斷被三排輪流深處的一輪輪箭幕遮斷的夏軍隊形中看出,衝在最前面的馬步軍沒有幾個人能在箭幕中前進五十步的,夏軍每前進一步就要付出幾位慘重的代價。
雖然夏軍也開始用弓弩反擊,鄉軍不斷有人中箭倒下,但置之死地的鄉軍們明白,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們即便是能衝出去,也跑不過馬蹄,拼盡全力可能是死,不拚命將一點生還的機會也沒有,反正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他們和躲在車後的禁軍用弩機射擊相比,所表現的確是悲壯而又無奈,簡單的皮甲充其量在胸口綴上幾葉鐵片,說白了也就是防禦力低下的扎甲,無法同細鱗山字甲相提並論,更無法同瘊子甲比擬,根本防禦不住強弩硬弓的穿透,但他們還是硬生生地將夏軍幾次衝擊打了回去,留下的是遍地的死屍與嗷嗷翻滾的傷者。
「鐵鷂子,是鐵鷂子——」一個車陣中的禁軍隊長驚悚地失聲呼喊,聲音中充滿了面臨死亡的恐懼。
前方展現在宋軍將吏眼前的是排列密密麻麻地重鎧馬軍,或許重鎧馬軍這個詞還不太恰當,這些馬軍全身包裹著重重的鐵甲,精緻的鐵兜覆蓋了整個頭部,只露出兩隻閃爍凶悍目光的雙眼,連戰馬也披上重重的鐵甲,鐵鷂子們個個手持沉重的兵仗器械,緩緩地不斷地向宋軍軍陣行進,整齊的馬蹄聲揚出渾厚低沉的轟鳴聲和漫漫地塵土。
「射擊,射擊……」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眾人這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
他們意識到夏軍的最猛烈的攻勢已經展開,而且對生的希望徹底拋棄,鐵鷂子是夏軍精銳中的精銳,全部是身材高大的猛士,歷次戰爭中只有最關鍵的戰場,在最關鍵的時刻,才出動鐵鷂子。看來已經到了最後搏鬥的時刻了,很多人的手已經開始顫抖,死亡對他們來說並不可怕,從征的那天起,他們的命運已經注定,隨時隨地地戰死沙場,但等待死亡無疑是可怕的,尤其是如同銅牆鐵壁般地甲騎具裝緩緩地壓上來的時候,人們的呼吸幾乎都要停止了。
「神臂弓,神臂弓——用神臂弓射死他們——」
鄉軍們紛紛壓低身形,禁軍車陣中十餘輛四輪戰車上的軍卒開始準備,幾輛配備旋轉機弩的戰車,也開始拉弦上箭,調整好角度。
第一輪弩箭射了出去,夏軍的十幾名鐵鷂子應聲落馬,但絲毫不影響整隊正在加速前進的隊形,畢竟宋軍的神臂弓太少了,配備機弩的戰車更少,不能對鐵鷂子形成大片殺傷,鄉軍的弓箭射在這些冷鍛鐵甲上,簡直是隔靴撓癢,箭矢反被反彈落地,一兩支羽箭從縫隙中射入,箭尖反倒被刮倦了,掛在甲冑上。
三輪齊射後,最後時刻終於來臨,夏軍沒有給宋軍再次射擊的機會,鐵鷂子席捲了這支單薄的宋軍軍陣。
三千甲騎具裝對千餘名宋軍步軍,而且絕大多數是鄉軍,整個戰鬥毫無懸念,接下來的只是徒勞地反抗和肆意地屠戮。儘管宋軍將吏已經擺脫死亡前等待的恐懼,毫不猶豫地撲向死亡,但他們所作的努力又是多麼的無力,鐵鷂子的隊形絲毫沒有分散,繼續向前緩緩突擊,他們根本就不需要動手中的兵仗,僅僅是一片龐大的馬隊就足以碾碎阻擋他們的一切,所過之處,留下的儘是滿地的殘肢斷臂……
由於夏軍擁有十萬之眾,雖然不能全部投入戰場,但第一次投入的部隊已經超過整個勝捷第三軍幾倍,所以各個戰場上已經全面開打,夏軍的馬隊與裝令郎部隊繼續急攻宋軍,而小山丘上的宋軍也沒有消停,他們要應付的是精於山地作戰的夏軍步跋子,這些由來自橫山各部落山民組成的輕裝部隊,裝備甚至比宋軍鄉軍更加簡陋,僅僅帶有兩件長短兵仗和一張弓、一囊箭而已,但他們在山坡上奔馳、射箭卻是宋軍西侍軍任何精銳部隊不能相比的。
夏軍步跋子並不是擒生軍,而是由山區黨項貴族各部族軍中選拔出來的,他們都是生長在山地的窮苦羌人,本身也不被當作精銳看待,和號稱『山訛』的橫山羌兵相比,他們簡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地位僅僅比裝令郎高而已。夏軍進攻雲澗城,由於夏軍的輕敵,認為二十萬大軍攻奪一個關城,不過是費些時日罷了,壓根就沒有想過動用這支部隊,所以在後期意識到雲澗城周圍宋軍各山寨的重要性時,已經為時過晚。這支簡陋的部隊,出徵人數也就是萬人左右,但向宋軍盤踞的幾個山頭發動進攻的時候,卻發揮了出人意料的戰鬥力。
進攻第五鎮盤踞的兩個山頭的是夏軍裝令郎部隊和吐蕃、回鶻部分部隊,他們在山坡上雖然也是奮勇衝鋒,但他們碰到的第五鎮確實西侍軍為數不多的幾支精銳之一,說白了也是一支正規的山地輕步兵部隊。當他們氣喘吁吁地佯攻之時,卻被迎面一陣箭幕射的七零八落,隨之而來的是由幾十人一起組成的幾個小隊的突擊,這種在箭幕後進攻的效果極佳,夏軍暈頭轉向之際,遭到突然的打擊,幾乎每次都不戰自潰。也難怪,他們這些門外漢遇到的是一支宋軍輕步兵部隊,遭到一頓痛扁也在情理之中。
已經恢復鎮定的劉光禮開始顯露他作為西侍軍悍將的面目,在上山之前,他便和秦傅二人各率一部分佔兩個山頭。此時,沒有了秦傅在旁,他每一次都是親自帶隊反擊夏軍,殺的好不痛快。當夏軍吐蕃部隊丟下幾百具屍體敗下陣去,回鶻部隊再一次的進攻開始後,他壓根瞧不起這些藍眼睛、高鼻子的色目羌胡,在他與多數漢人心目中,和漢人生的同樣毛髮的韃虜蠻夷畢竟算是人,只是未經開化而已。這些色目人,簡直就不算是人,比黨項羌人還不如。
這一次連弓弩準備也不用了,回鶻人本就是身披鐵甲和皮甲的重裝步軍部隊,山地戰本不是所長。當他們攜帶旁牌,扛著兵仗,氣喘吁吁地爬上山來時,沒有預料中的弩箭打擊,反而迎來分成數個小隊數百名宋軍將吏持刀將吏的迎面衝擊。
劉光禮手持斬馬刀衝在最前面,順著向下的慣力,把一把斬馬刀舞的虎虎生風,回鶻將吏遇到者無不被他看的頭斷甲裂。幾百人的小部隊,人人手持斬馬刀,臨高而下奮勇衝擊,不是人用力奔跑,而是不由自主地向下衝擊,其勢頭足以將下面的夏軍撞飛,夏軍回鶻兵無不魂飛魄散,兩千餘人的隊伍竟然被這幾百人殺的站不穩腳,紛紛滾落下山去,景象十分的狼狽。
「不要戀戰,收拾些兵仗弓箭,不要忘了拾起乾糧,趕緊上山。」劉光禮也是見好就收,山下密密麻麻的夏軍,遠處馳騁奔突的馬隊,令他不得不考慮持久堅守。
對面秦傅率領的部隊人數較少,也就是不到千人,令他極為擔憂,當他愕然看見夏軍竟然分兵攻打各個山頭時,他簡直無話可說。在他看來蠢才才會這麼幹,換成是他,他必然會先孤立一個山頭,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這才是減少傷亡的最佳策略,夏軍統帥簡直是廢物一個。
敵人的愚蠢,就是自己的幸運,兩個山頭共同承受的壓力,總好於一個被瘋狂的攻擊,他指揮少量兵馬,利用配給第五鎮的鋼臂弩以及山地用的弓箭,不斷精確打擊向山上爬的夏軍撞令郎,並傳令最好是一箭射殺一人,不要浪費有限的箭矢。
夏軍上山速度本就很慢,秦傅指揮區區數百名弓箭手分成圓陣,圍著山頭,不緊不滿地向山坡上射擊,他們並沒有成三排射出箭幕,而是鋼臂弩射擊夏軍弓箭手,弓箭手射擊夏軍步兵槍手,合理的打擊效果絲毫不亞於劉光禮守禦的山頭。夏軍將吏一個接一個地被射倒,屍體在二百餘步的區域最多,橫七豎八地倒在山坡上,只要弓箭手一露頭,便會立即遭到鋼臂弩的精確打擊,很多夏軍軍卒被壓制在二百步開外,不敢站起身來。
他們暫時的幸運,並不能改變整個第三軍危機萬分的局面,夏軍還沒有全部投入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