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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卷 萬里安能制夷狄篇 第三章 文 /

    第三章

    此人正是當年王澤在錢塘時的好友裴昌,短短十五年間,當年英俊瀟灑的青年人,今日卻是面色滄桑,年逾四十開外的中年,而且變的幾乎不敢讓故人相認,王澤怎麼也不敢相信,裴昌變化會這麼大,大家都是成年人,十餘年也不至於見面不敢相認。

    「怎麼還讓隆運站著說話,快、快請入座。」王澤鬆開裴昌的手,很正式地請他上座。

    「你我兄弟還要這般客套嗎?」裴昌毫笑瞇瞇地不客氣地坐在了賓客上位,一點也沒有拘束的味道。

    二人坐下後,王澤當先道:「十五年了,一陣沒有你的音訊,前些年我牧守杭州,曾經打聽你的下落,卻言你在我去汴梁面聖之後不久,便買船出海,一直沒有回來……」下面的話,到此打住,當著裴昌的面,怎能說以為他葬身大海,還是等候他自己一一說來。

    裴昌爽朗地笑道:「十餘年來——我又何嘗不想回到中原,一言難盡、真是一言難盡啊!」

    「既然一言難盡,那就慢慢道來,反正你我兄弟有的是時間。」王澤感到裴昌在這十餘年間必然有很多精彩的故事,或許能給他別樣的驚喜也不一定,當下笑瞇瞇地道:「隆運來的正是時候,正好已經將近午時,咱們便吃酒便敘舊。」

    「那感情好,今日登府造訪,正是要討杯酒吃。」裴昌亦不客套,看來他選這個時候造訪就是要和老友吃酒敘舊。

    酒宴換在了正堂之中,也算是王澤稍稍彌補後院見客的愧疚之情。

    二人沒有分主賓,而是以朋友禮對面分桌而食,先是每桌四個冷碟和溫酒,二人先是干了三大杯,而後才熱菜陸續地端了上來。

    「看來執政的體面就是不一樣,比之當年錢塘時,竟有天壤之別!西方君主和扶桑貴人,比此亦是遠遠不如矣——」裴昌感慨萬分地道,最後一句話似乎有些概括這些年他在做什麼。

    王澤眉頭微微一動,裴昌之言雖暗有指責奢侈之嫌,但其中的西方君主與扶桑貴人卻牽動了他本就敏感的神經,使他對裴昌這十五年來的經歷,再次掀起了更加濃厚的興趣。但他不想先開口,還是讓裴昌自己說出來的好,於是笑著道:「隆運為何有這般說辭?難道你真的嘗遍了萬國珍品……」

    裴昌慢慢地飲下一杯酒,道:「十五年重回故土,不想已經是物是人非,諾大的朝廷支離破碎,兩河之地竟被女真佔有,朝廷也遷往江南!」他說這話放下杯子,雙目凝視著王澤,又淡淡地笑道:「只是沒想到德涵短短十五年,已經位極人臣,真是亂世出英豪啊!」

    王澤燦燦笑道:「隆運這是在說我,大亂之下,偶有奇遇,堪堪當得朝廷執政,讓人見笑,見笑了!」

    「德涵這是哪裡話——」裴昌真誠地道:「自我歸來,一路所見所聞,德涵誠如十五年前志向,的確不曾改變,大宋雖然山河破碎,然豈知其中福禍難料。我自歸國上岸以來,所見所聞,倒是頗有感觸!」

    「哦——」王澤饒有興致地笑道:「隆運請直言,如君之言,方為治國之上善。」

    裴昌自斟一杯酒,又慢慢地飲盡,潤了潤嗓子,道:「日前女真南下擾掠,朝廷遷行在於江寧,先朝積垢幾乎被一掃而光,即便是有一二夫子,既是不成氣候。而朝廷執政多是南人,朝廷上下必然深受受南學熏陶,不適北方迂腐守舊,所謂師先儒者,北方之學也;主新說者,南方之學也。觀德涵創建鳳凰山書院,學風之開放、學子之爭鳴、奇異事務層出不窮,真令我大開眼界,原在扶桑看到貴人家用座鐘稱是天朝之物,尤是不能盡信,觀鳳凰山書院後,方才歎服天地之變。」

    「天地之變有何歎服!當年你不是立志探萬里海疆,如今東南之地本就是你我當年時常在一起討論的場面,其中你居功甚偉!」王澤心中雖然得意,但還是謙讓不已。不過他說的也是實話,當年他與裴昌二人,年少氣盛,更兼裴昌深受海洋文化的熏陶,在很多事務的觀點見解上與他相仿,而且在討論的時候,提出很多被他所借用至今的建議,如東南支賣局等等,實際上多是根據與裴昌討論時所形成的脈絡,他還是能夠分清裴昌的功績的。

    「哎——豈敢、豈敢,那時不過是少年氣盛,一時激憤而已。」裴昌謙虛地笑道:「卻不想德涵竟然能將少時的志願羽化成真,我不如多矣!」

    王澤嘿嘿笑了幾聲,寥寥道:「莫要再取笑我了,莫要取笑了。」

    「十年生聚,到了對西李用兵的時候,不過我有一件事不解,還望德涵不吝賜教!」裴昌臉色頓時變的嚴肅起來,口味也充滿了莊重

    「隆運但講無妨。」

    裴昌正色道:「德涵——朝廷對南海用兵,開通海路,剪滅道路上的不順方國,這我可以理解,然又同時在女真人重兵壓境之下,執意對西李開戰,這豈不是三面生事,德涵一人豈能運籌得當,朝廷再是強盛又怎能應付三面風雨?」

    王澤淡淡地笑了,儘管裴昌是俊傑之士,但還是有很多事情有不盡之處,當然他所言也是很多士人深為憂慮之事,所以他才對征伐西李的戰爭採取前所未有的透明曝光,處置司和宣撫司不斷爆出勝利的消息來消除人們的擔憂。他在稍稍思量之後,沉聲道:「隆運離國已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誠然,對三佛齊用兵的確是為開拓海道,囊括南海財富為我所有,並積蓄力量,打通西洋大海的道路。」說到這裡,他有意地看了眼裴昌,見其臉頰抹上不可置否地笑意後,才又道:「其實南海之戰,並不以朝廷為後盾,而是憑借朝廷的侍衛水軍海船和海外軍州支撐,當然少不了效忠天朝的藩國部族,以朝廷十餘萬大軍的優勢,得到一二藩國鼎力相助,三佛齊雖然號稱東南強藩。解決它還是在反手之間。」

    裴昌點了點頭,認可王澤之言,畢竟實力擺在那裡,大宋的侍衛水軍在南海已經是佔有絕對優勢地位,何況占城、暹國都是大宋的藩屬。如果領兵大將不輕敵冒進,而是憑借自身的優勢,以宋軍精良的裝備和對水道的絕對控制,擊敗三佛齊應該不是難事。

    「而攻伐西李,實在是迫不得已——」王澤無奈地搖頭,轉而苦澀地笑道:「其它的就不用說了,朝廷三次和女真議和,雖然是不得已的法子,卻著實不得人心!如今朝廷元氣恢復,兵精糧足,北伐呼聲日高,執政再不有所動作,勢必激起一些難以預料的動盪。然女真雖大不如前,卻實力猶在,朝廷各路大軍未曾完全精煉之前,還是難以在平地上與金軍馬隊抗衡,到頭來勝負很難預料。」

    「以你之言,征伐西李是兩害權衡取其輕?」裴昌淡淡地問了一句。

    王澤夾了塊醬牛肉,慢慢噘著吃了後才說道:「也可以這麼說,正當朝廷左右為難之際,李乾順竟然不識時務,發動二十萬大軍圍攻雲澗城,此城乃是朝廷在橫山最後的一處屏障,亦是花下大力氣修建的堅固關城,以為日後圖謀靈夏所用。既然有如此好的機會可以利用,一則可以借口反擊西李入侵,二則利用其主力一部陷於雲澗城,一鼓作氣,既絕了西面的大患,為日後北伐鍛煉將吏,又可以分散士人對北方的注意力,何樂而不為?」

    在他的潛意識中,一直就有這樣一種想法,後世歷史上書寫的南宋並非將星薈萃的時代,而在短短二十年後,竟然是名將凋零,諾大的帝國僅僅靠李顯忠、畢再遇、吳璘等區區數人支撐而已,對於一個人口在戰亂後仍然大千萬之上的帝國來說,簡直不可思議。由於及時地阻止了金軍數度南下,又有力地遏制了南方的饑荒,朝廷的人口保持在三四千萬上下,經過十年的生息,人口數量逐年上升,數十萬大軍征伐之戰,他就不相信湧現不了幾名青年輩的將才。何況,這次征戰的軍事意圖除了練兵還有就是奪取河曲馬的產地,為組建一支能夠和金軍馬隊抗衡的馬軍部隊打下基礎。

    「嗯——大宋西陲百年之患,是應該在這個時候剪除了。」裴昌呵呵地笑道:「不過亡一國並非朝夕之事,何況西李立國百年,自有其存身之道,現有國主李乾順又無失德之處,太子李仁孝更是一位漢家少年,極能籠絡士人,犀利國內漢人俊傑之士為之效力者不在少數,朝廷雖發兵數十萬征伐,然能否有滅國之功,尚不可說!」

    王澤愕然望著裴昌,儘管他認為裴昌說的有些過分,但其中卻不無道理。夏國自李繼遷開創自李德明、李元昊括疆立國,百年來橫行河曲、河西,連續擊敗青唐吐蕃、六谷部吐蕃、甘州黃頭回鶻和當年強悍的遼朝,大宋數次征討,也是敗多勝少。也就是在政和年間的時候,方才在付出巨大代價的基礎上,取得了橫山地區,確定了對夏的戰略性優勢,原本只需要再加一把力便可成就大業,一舉蕩平百年來的余患,但女真人的入侵打亂了這一切。當年他在京西任上,在得到兵權後,他便緊鎖河南府關防,阻止陝西勤王大軍的第二次東進,為陝西六路留下了一些最後的精銳,雖然不能阻止夏軍奪取橫山大部分地區,但仍然成功守住其他邊地關防與橫山三源地這個關鍵性的據點。

    如今局勢雖然有利於大宋,李乾順犯下的致命錯誤使夏國處於相對劣勢,但正如裴昌所言,夏國立國百年,自然有自己的存身之道,非他人可用其一二失誤所能滅其國、亡其族的。宋軍三路數十萬大軍伐夏,看上去的確是氣勢洶洶,但隨著戰事的不斷延伸,所面臨的卻是不可預測的凶險,異域作戰中宋軍就是侵略軍,舉步維艱啊!

    但王澤卻不太以為然,他甚至面對困難還有些要迎接挑戰的感覺,在他看來若是都認為成事艱難,那天下事怎能做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要有這種精神,方可有成就,何況這隻老虎已經是一隻病虎,縱然是牙口依然鋒利,但不知還能有多大耐力。

    「國與國之間,征伐失德不過是借口而已,真正較量的是實力!」王澤淡淡地道:「先秦之時,晉文公退避三舍,示之以德,實為避實就虛,助長敵驕,而後一鼓作氣蕩之,楚師潰、子玉亡。宋襄公死守君子之道,其意可嘉可許,然無視宋、楚實力懸殊,不許半渡而擊之,以至於坐失良機,飲恨終生!此番征伐西李,雖是引於西李入侵雲澗城,朝廷詔諭反擊訓誡,實際上即便是李乾順安安分分抱殘守成,朝廷在需要的時候,仍然會製造借口。總而言之,在與女真人最終決戰之前,必須要解決西李的問題,不然恐受其禍害。」

    裴昌哈哈笑道:「德涵——你總是有自己的道理,恐怕你沉迷於靈夏、燕雲,而無力東顧了吧!」

    王澤神色一動,指尖緩緩地敲擊桌面,剛要說話,卻見李默涵快步進來。

    「恩師,西北房轉呈密報。」說著,不經意地瞥了眼裴昌,畢竟是職方司專門呈報宰執大臣的密報,屬於最高等級的塘報,連他這個機宜文字也無權觀看,裴昌乃一介布衣,不能不有所顧慮。

    王澤結果塘報,細細看看了後,這才去了火漆,當著裴昌的面拿出公文觀看。

    「不錯,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好事,不錯、不錯!」王澤鬆快地舒了口氣,把塘報放在桌上,目光中含著笑意,道:「隆運,來咱們兄弟再干一大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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