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乾順面色蒼白地半躺在床上,嘴角不住顫抖,顯然斡道沖的話極大刺激了他的神經,做為皇帝他絕不允許臣子挑戰他的權威,但斡道沖是一位忠直老臣,所慮所指全然為了國事,尤其在此動盪不安的時候,他不能責備這位老臣,反而要曲意安撫他。
「相國之意,是要撤回橫山雲澗城兵馬?」
「正是——」斡道沖雖然能隱約揣測李乾順的意圖,卻並不認同時至今日置二十萬大軍於雲澗城有何意義,也就毫不客氣地道:「雲澗城乃南朝重地,地形易守難攻,又有數萬大軍防禦,我二十萬大軍陷於此處,誠所謂兵家絕地,進不能破雲澗城,退又不能固守關防。宋軍三路大軍一旦發動戰事,各軍司兵力虛弱,如何抵擋?」
李乾順默然不語,目光混沌,神色間已經漸漸有些萎靡,此時他心中已經有點後悔自己當初的決斷了,但這個念頭僅僅是轉瞬間的閃動,在這個念頭過後他還是堅定了自己的決心,至少認為有這支部隊威脅雲澗城有利於牽動宋軍兵力,使三路宋軍不能全力進攻目標。
「不用臣再多說,陛下乃英武聖明之主,必能看透目前局勢,時下南軍遲遲不發,還望陛下早下決斷。」斡道沖依然不屈不撓地勸諫,他言下之意顯然是要李乾順撤去雲澗城兵馬,全力應付宋軍即將發動的進攻。
「國相說的也有道理,容朕再考慮一二。」李乾順決心使自己不受動搖,他不相信雲澗城真是銅牆鐵壁,二十萬大軍就是用人墊也能築起通向城牆的人梯,一旦攻破雲澗城,等於打開通向關中的大路,那時縱然不能取得決定性的戰果,亦能動搖宋軍後方,使之不能全力征伐。
還有一點使他心存自信的是夏國雖然出動二十萬大軍,但在全民皆兵的軍事體制下,仍可能抽調部族軍二十萬,主力擒生軍仍有七萬人未曾動用,這支力量似乎可以與宋軍對持,最不濟也能保住興慶府和靈州一線不為所動。
「陛下,此非常時刻,斷不能猶豫,南軍遲遲不動,已經犯了大錯,而陛下卻不能錯失了這個大好時機。李良輔雖然粗鄙,上書卻非常得體,大軍應當速速回防,謹守關防、堅壁清野、扼守險要,必然可挫敗南朝。」
李乾順艱澀地閉上眼睛,慢悠悠地道:「容朕想想,國相且退下吧!」
斡道沖知道李乾順仍然不能當機立斷,畢竟二十萬夏軍已經在雲澗城奮戰數月,隨時都有可能攻破雲澗城關堡。但即便是攻下來又有何用,以時局來看,宋軍已然完成部署,三路大軍鋒向直指興慶,而關中又集結大批兵馬,對於宋朝來說雲澗城已經失去牽制夏軍的作用,丟了雲澗城,保存步曲侍衛大軍的實力,也不失為一招妙棋,但仍然以一地幾萬人牽制二十萬夏軍,卻是一項很划算的買賣。夏國目前求得自保的上策就是盡快撤回大軍,集中主力等待機會反擊宋軍,但這一些都不盡人意,因為李乾順還抱有僥倖。
遠離興慶府的橫山雲澗城,並沒有因為李良輔的上書收兵而息兵罷戰,夏軍連續進攻受挫後,困於夏國各地正在備戰,糧草轉運困難,亦是難以發動大規模的攻勢,甚至連日常供應也有些相形見絀。反倒是雲澗城與各堡寨的宋軍,以前所未有的的主動進攻勢頭頻頻以小股部隊騷擾夏軍,偶然聚集千餘人的隊伍,殲滅夏軍一些較小而又突出的小寨子。
尤其是吳璘、馬忠在此戰中出盡風頭,吳璘首次以騎兵以不接觸的方式,擊敗夏軍優勢馬隊,得到了馬軍將領們的興趣,私下裡一起研究給騎兵減負,如何與金國的甲騎具裝對抗。馬忠做的更決,與吳璘聯絡後,率二百名壯士連夜突擊山下夏軍小寨,當夜風高夜黑、陰風嗖嗖,夏軍新敗之後士氣低迷,雖防守嚴密,還是被宋軍前鋒壯士幹掉警戒軍卒打開寨門。在一陣混亂中,夏軍不知宋軍倒底來了多少人,慌亂中弓弩手竟然自相殘殺,甚至出現成建制奔逃出營寨的慌亂情形,被馬忠所率二百人橫行軍寨達半個時辰之久。
而吳璘率千餘馬軍分為兩隊,抄掠夏軍營寨周圍,使夏軍無法判定雲澗城內宋軍是否出動奔襲,寨子內好不容易逐漸穩住的局面,再次陷入混亂,夏軍軍卒紛紛自相逃命,但潰兵們逃出寨子後,便遭到宋軍騎兵的劫殺。
一座數千人的寨子,竟然被二百名宋軍步軍與千餘馬軍來往如無人之境,一夜之間全寨炸營,死傷將吏千餘人,被俘千餘人。當李仁忠前來救援時,宋軍已經凱旋而歸,他氣的破口大罵,眼看著靜寧寨而無法攻取,當真是又急又氣,當即吐了口血,栽倒在馬下。
李良輔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收縮兵力,集中於雲澗城周邊,以防止各寨相隔太遠,被宋軍突然而來的襲擊擊潰,幸虧夏軍人多勢眾,戰局幾處防守的有力地形後,的確能夠有效遏制宋軍的夜襲。這樣一來,夏軍雖然還能形成對雲澗城主關城的巨大壓力,但雲澗城周邊個堡寨相互間可以有很大的自由活動,使宋軍從外圍形成對夏軍機動的優勢,各寨得到了開戰以來最通暢的兵員、糧械補給。
而事實上李良輔已經開始為撤出雲澗城做了一系列的準備,夏軍輜重向西面後撤,十餘萬馬步軍,在前方只留下不到六萬人,其他全部撤回兩國邊境,尤其是馬軍,大半已經撤回國境之內,準備隨時奉詔支援各地抗擊宋軍入侵,以便能夠隨時支援國內抵抗宋軍的進攻。
但宋軍三路大軍還是沒有動靜,這倒不是曲端為鬧彆扭勒軍不進,他的膽量再大還沒有到公然違抗朝廷都堂檄文和大內開戰聖諭的程度,反而是唐格堅決不許各路大軍進攻西李,曲端幾次要求大軍開拔不果,心下憤憤不平,每每和旁人私下談論兵貴入神,一旦夏軍在雲澗城下兵馬歸國,對這次西征將產生巨大阻力,但面對唐格的堅持,他卻又無可奈何,畢竟看站的權力在代表朝廷的川陝西面宣慰處置司宣慰處置唐格手中,沒有哪位侍衛大軍都指揮使會在沒有節令虎符的情況下,遵照他的帥令擅自出兵。
正在陝西的幾個最高衙門上下紛爭不已之際,張嚴卻在雲澗城整出了一件足以震驚朝野的大事。
原來步曲侍衛大軍依托雲澗城各堡寨抗擊夏軍二十萬大軍已經數月之久,關城之內亦是困難重重。雲澗城前後關城雖然專門為與夏軍作戰而修建,城防極為堅固,並擁有地下式糧倉與軍械庫,再堅持一段時間是沒有問題的。但守城宋軍卻連續數月頻繁輪戰,已經疲憊不堪,張嚴認為守軍是糧草充足,但將吏精力上已經繃到極限,再這樣下去很可能發生不能預料的事情。
隨著時間的推移,守軍內部果然暴露出他所預料的問題,不少軍卒精神開始恍惚,有些人甚至經常語無倫次,夜半時分呼嘯而起,平素裡和別人一點矛盾都在此刻爆發,引起整營將吏的騷動,且發生幾次夜間的衝突。幸虧有經過專門培訓的軍法官們的彈壓,而且營嘯規模不大,沒有引起災難性的後果。
但張嚴仍舊焦慮萬分,各路大軍遲遲不進,雲澗城已經支撐到極限,再這樣下去,不用夏軍強攻,宋軍內部便有可能崩潰,他認為如果要堅持下去,必須用別的部隊來接防才行,但全陝西的部隊都在調動,哪裡有幾萬大軍的空閒。正在無計可施之際,夏軍卻重新部署,大批步軍後撤,而且騎兵都流動部署在外圍,關城之前僅有幾萬夏軍,這或許是一次大好的機會。只要在城外大破夏軍一次,很可能會緩解軍卒們的情緒,多日來困守孤城造成的惶恐會一掃而光。這個想法得到侍衛大軍都虞侯吳琪的贊同,他部下中有很多都是或經過講武堂培訓、或出身軍法官學堂,新軍制中軍法官培養教程,有專門的己方將吏心理,這也是當初王澤堅持要在教程中加入的內容之一,理由是不能培養鎮壓型的軍法官,而要防微杜漸,從源頭杜絕軍中違反軍法的現象。
吳琪自己也深受這些軍法官的影響,並在幾次成功的試驗後因為聖典,每每與軍法官們私下議論當年魏源之事,非常蔑視魏源的做法,稱其為不通人心、只知法杖威逼,不然或許不會有酈瓊挾裹整軍將吏降金的醜聞。
在吳琪等軍法官的支持下,步曲侍衛大軍都參軍司亦是無話可說,現實畢竟擺在眼前,出城一戰,規模不一定大,但求一勝,讓軍卒心生期望便可,哪還有什麼可以阻攔的。
張嚴立即在步曲第一軍中精選將吏五千人,由於守城需要大量兵力,所以從步曲第五軍選調第八鎮秘密進入關城,另外還有數千鄉軍,所以能夠調動五千兵馬出戰。
趁夏軍不備而戰,當然佔了很大的先機,李良輔萬萬沒有想到城內宋軍竟然感開關出戰,夏軍全軍將吏亦是無人相信,所以夏軍重點是防備宋軍可能的小規模騷擾戰,一下子有五千宋軍冷不防地殺了出來,著實令夏軍為之陣腳大亂。
開始的時候宋軍進展極為順利,連續攻破夏軍兩個寨子,所遇夏軍將吏無不驚慌後退,張嚴大為振奮,立即傳令全軍繼續進攻。但第一軍副指揮使成軒堅決反對繼續進兵,認為已經攻破夏軍兩寨,目的已經達到,何況已經將近一個時辰,夏軍必然已經鎮定下來來,如再不退兵,恐怕會吃大虧。侍衛大軍都參軍使亦是同意成軒的建議,但張嚴見屬下將吏多是興奮不已,爭先恐後地向下一個寨子殺去,他被士氣所渲染,認為夏軍一時半會還不能組織有效地反擊,再拿下一寨回城不遲,不聽二人勸諫再次擂鼓進攻。
豈料李良輔亦不是平庸之輩,起初雖然驚慌一陣,當得知宋軍仍然沒有退兵,而是直奔後寨,不禁大喜過望,狂笑張嚴不知好歹,得了便宜賣乖,當真是自尋死路。
當張嚴發覺四面八方全是夏軍的時候,猛然感到不妙,慌忙鳴金收兵,率軍向城門方向退去。但已經太晚了,數萬夏軍已經從各個方向向宋軍圍來,雖宋軍組成嚴密的的軍陣,夏軍一時間奈何不得,但夏軍擒生軍馬隊已經將宋軍的退路封死。
張嚴最後一定道軍令是:「全軍便宜突圍,不要與敵軍纏鬥,盡量靠近城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