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如王澤在朝堂上冒出驚人言論:「歷史前進的步伐是任何人都擋不住的!」趙諶終於在宰執大臣們一致的贊成下,頒布詔旨宣佈試行新官制。
新官制分為三步,首先對朝廷京朝官與其衙門進行職事差遣變動,第二步是逐步以轉運使路為界,一路一路地對地方守臣和各衙門進行變動,最後一步是將被裁撤的官員吏目妥善安置,這是最緊要也是阻力最大的一步,畢竟要裁去數千名多餘的官吏,處理不好要鬧出不可收拾的亂子。
王澤再次提出朝廷應成立專門為這些被罷黜官吏可再次啟用的培訓學堂,或是可由這些官員選擇進入各級州縣書院,由地方官府保薦入學,合格者當由朝廷以原階官官品量才錄用,以減輕這些士人的牴觸情緒。
另外還有一道詔旨伴隨發出,由於國庫日益充溢,減少各衙門職事差遣,使官吏更加忙碌,增加各級職事差遣職貼錢。職貼錢分為兩個部分,固定的是由朝廷按官員等級和職事差遣忙碌增加不同數量的錢糧,可調節的是由各衙門,根據自身的公使錢多少,自行補助衙門官吏的錢糧。這道詔旨受到朝野上下幾乎一致的響應,誰能和錢過不去呢!有進項的衙門,如市舶司、支賣司等衙門可謂富的流油,大小官吏們早就私下發錢,詔旨一下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而如大理寺、翰林院等清水衙門雖然眼紅,但多少也能得到朝廷增加的職貼錢,有時候能夠得到地方的一些供給,大小也就說得過去。
宰執與部院大臣當然地在朝堂上由皇帝聖旨地名義除授,儘管新官制是他們之間妥協的結果,但過程還是要有的。
孫傅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澤、秦檜、宇文虛中任參知政事,李綱任樞密使、譚世績、朱勝非任樞密副使、許翰同簽院事,任范宗尹吏部尚書、呂好問任兵部尚書、王倫任禮部尚書、趙鼎任刑部尚書、謝克家任戶部尚書、呂頤浩任工部尚書,張浚任御史中丞,以下京朝官多是按班就部,不過還是出人意料地殺出幾匹黑馬。
李光就任兵部侍郎、王長齡任司農寺少卿、王直授朝奉郎、權同領支賣司,韓肖胄回朝擔任禮部侍郎、劉豫任刑部侍郎,程振任吏部侍郎,陳邦光任知江寧府,剛出使金國回國的洪皓任翰林學士承旨,呂祉任翰林學士。
就在京朝官除授即將完成之時,一件震動朝野的大事橫空出世,在本就沸沸揚揚的朝野中,加了一把猛料。
一名自稱龍德宮女史的老宮人,闖入剛剛成立的內務府衙門,自稱在行在看到徽宗大行皇帝的妃嬪林婉儀,令新成立的內務府極為重視,畢竟是在內命婦中地位很高,僅次於妃的宮嬪流落民間,皇室顏面總歸不太體面。在查問地過程中,內務府官吏們吃驚地感到,老宮人口中的林婉儀與文樓有關,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歌姬、酒女,這都是什麼事啊!
這些官員們和內務府入內內侍省不敢擅專,把事情表奏入宮中,朱影暗自心驚膽顫,她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查下去定然會落到王澤頭上。看口供之詳細,多年的經驗讓她瞬間斷定其中事由不簡單,當她游離的眸光落在侍立在側的韓皇后身上,第一個就排除了這位溫順善良的名門閨秀參與其中。
朱影立即亡羊補牢,當即傳旨此事干係徽聖,斷不可草率,更不可傳將出去,吩咐內務府僅限辦案官吏知道,敢妄傳出消息者者,朝官流邊地、內侍則立即仗斃。韓皇后本無什麼主張,亦感事關皇家體面,不能不謹慎處置,傳出去徒增民間笑料,便任由朱影做主。
在懿旨發出後一炷香時間後,朱影再次下懿旨,內務府將此案每日報到宮中,分別由她與皇后面聆聽,並傳康王趙構與福國長公主趙多福入宮商議。
王澤在都事堂掌印當值,正值傍晚無事,他坐在公廳內的軟椅上,悠閒地看著一部野史小說。
新官制進程比原先預料的順利,他在慶幸地同時感到非常輕鬆,以這樣的進度,用不了太久,便可以進行第三步,到那時大勢已定,既得利益者定然會竭力保護自己的好處,一些人想鬧騰也回天乏力。
他感到眼睛有些疲倦了,才放下書本,瞇著眼睛仰躺在軟椅上,雙腳搭在另一張椅子上,想著官制如期完成後,大宋將進入一個迅猛的發展期,一個新生的階層將出現穩固的雛形,二十年、或許只用十年,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面對那些指責他對女真妥協讓步的清流們,想像未來美好的景象,他的嘴角溢出了欣慰的笑容。
「王相公,王相公——」
一陣輕輕的呼喚聲將王澤從興奮的場景中拉回現實,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做起來,將腳縮了回來。
當他看到一個年輕的宦官推門而入時,愕然道:「這位小公公怎麼稱呼,何事?」
「小人陳源,在李都知屬下內殿頭。」小宦官神態異常謙恭,小心翼翼地回道。
「陳源?」王澤打量了這個面色白淨,甚至可以說有些女人相貌的俊俏小內侍,正色道:「嗯——進來說話。」
陳源小心翼翼地關上公廳的閣子門,走到王澤身旁,輕聲道:「相公,宮中出了大事,李都知密令小人給相公傳話。」
王澤一怔,面色緩和下來,既然李有能派他傳話,說明陳源是太后信任的內侍,這樣的得力人物,可不能與尋常內侍相比。當下他的語氣放鬆了許多,溫聲道:「陳殿頭有話請講!」
「相公客氣,小人擔當不起……」陳源靠近王澤,低聲道:「李都知差遣小人稟告相公,內務府接到前龍德宮女史告發,徽聖妃嬪林婉儀現身行在,太后娘娘已經頒懿旨,內務府不得邪路消息,並查找林婉儀下落,請康王與長公主前來相認。」
王澤臉色微變,一股深深地寒意直上腦髓,與朱影相同的是,他在第一時刻亦是斷定此事絕不簡單,一定有人在幕後操縱。但他強壓著心跳,臉面上強笑道:「多謝殿頭相告,請回太后,本相亦是長隨徽聖,可為太后辨人盡力。」
陳源得王澤善待,自然欣喜異常,雖然已經成立內務府,他們這些宦官與外朝劃分,但他們的命運始終掌握在朝廷執政手中,一個不如意,執政便可不經皇帝將內侍貶斥的成例並沒有變。很少有執政對內侍和顏悅色、溫言相加,王澤的舉動令他著實感激非常。至於林婉儀之事,他亦是聽到宮外謠傳,也明白自己來傳旨的目的。該帶到的話一個字也不能差。
「王相公且休息片刻,小人還須速速覆命。」
王澤起身,道:「殿頭慢走,不送。」
「相公留步,小人不敢。」王澤已經站起身來,這已經是給陳源天大的面子,他哪裡敢勞動王澤相送,忙深深作揖後退出公廳。
王澤復躺在軟椅上,閉目靜思倒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是誰暗中和自己過不去?但他非常清晰地意識到那些人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要置他於死地,私藏妃嬪可是大罪,非但要身敗名裂,往大了說就是心懷不臣之心。他腦子裡很亂,把朝廷中大臣細細篩了一遍,也找不出有理由置他於死地的人,自己得罪的人固然不少,卻又沒有什麼非要致人死地的深仇大恨。
儘管想不通,卻還是理清了整個事情的脈路,從這個留言開始在市井中流傳,廣造輿論,到現在出現龍德宮女史,其中有必然也有偶然。
通過細細梳理,他逐漸理順了思路,從一開始的時候,始作俑者便將目的鎖定在置他於死地之上,只不過是時機尚未成熟,一直蓄勢不發,何況新官制的事情,吸引了朝野士人的眼球,那個時候將事情抖出,效果不會太好,畢竟大臣們關心自己的前程勝於其它。而在新官制第一階段結束,朝廷主要勢力已經基本完成權力分配,這種局面還沒有達到最後的穩定,各派勢力都在還沒有穩固的權利體繫上爭取一點什麼,這是政局最脆弱的時候,也是最容易遭到攻擊的時候,而這個時候正是製造矛盾的大好時機。
至於何時被發現,王澤逐漸心中有底,他相信府邸的家僕都是經過千調萬選的,且除了王安、周碧如等區區數人,他們亦不知林月姐真正身份。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自己的疏忽,讓林月姐自由閒逛街市,被流落到江東的舊時宮人認了出來,有些時候事情就會這麼巧。
王澤倒霉,很多人都會坐而觀之,尤其是干係皇室,秦檜、蔡絳等心腹之人亦會三緘其口,畢竟干係太過重大,一旦罪名坐實,連重新翻牌的機會也不可能存在,一旦被牽連上也會跟著一起倒霉,換了旁人甚至可能落井下石,在混亂之中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這就是政治,非常殘酷無情,但又非常理性!
「傷腦筋,實在是傷腦筋——」王澤以手輕輕擊打額頭,神色憂鬱非常,整個大腦被如何解決這場危機佔據的滿滿的,方纔的好心情一掃而光,代之是重重的心事。
當宇文虛中前來接替他當值的時候,二人相互談論了幾句,王澤衣服心不在焉的模樣令宇文虛中這隻老狐狸感到怪異。王澤並沒有多說,告罪退出後回到府邸,夜已經深了,林月姐還住在城外別院,李墨涵成婚後已經自立門戶,在王府旁邊設了自己的一座精緻府邸,王府中後院顯的空蕩蕩的。
王澤忽然感到重來沒有過的孤獨、寂寞,這才開始意識到自己三十多歲的人,竟然連家都沒有,真是可笑、可悲。
一壺老酒,四碟小菜,他坐在書房窗邊自斟自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