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宋金之間艱難而漫長的議和,終於在國人一片責難非議與支持理解的論戰下達成,不成也得成,畢竟這次議和是在朝廷宰執共同促成。
五十萬歲幣、十萬匹帛、鹽三萬石、宋金為叔侄之國,河中府的河津縣、萬全縣割讓與金,宋只保留河中府的河東、虞鄉、漪氏、臨晉、榮和五縣,在沿河各州開設帷場貿易。金給宋的優惠條件是約束邊軍,不在南下抄掠宋朝州郡,每年賣給宋馬匹兩千匹,絕口不再提完顏昌之事。
能在談判桌上爭取到的,張通古都已經得到了,在議和條款簽訂後他與王澤把酒言歡,全然將兩次來王澤對他的冷嘲熱諷拋到九霄雲外,對王澤極盡禮數,呼之為賢相,王澤理所當然地換了另一番面孔,對他也是溫言和色,稱其為賢士。二人在酒宴上相互吹捧、相互謙讓,完全沒有談判時的劍拔弩張,歡悅之情如同多見不見的舊知,令一些禮部官員口呆目瞪……
當張通古滿意地率使團滿載而歸時,刑部都巡檢司上報有江湖豪客要沿途刺殺金國使團的消息,尤其是很多北方的招箭社揚言取張通古首級,趙鼎雖然對和議條款極不滿意,但茲事體大、事關天朝體面,他最為權刑部尚書不能不據實上報。
王澤當然大為吃驚,立即請旨加派數百名殿前司禁軍並都巡檢司身手矯健的使臣,一路護衛金國使團北歸,傳檄沿途各州守臣嚴加防範,多多加派緝捕使臣和團練鄉軍沿途設防,必須要確保張通古的安全。
孫傅、李綱等人卻不以為然,他們雖然接受了議和的條款,但他們認為那是在無奈之下的策略,從內心深處並不贊同對女真妥協。民間俠客刺殺金國使節,這種做法他們並不認為可取,但這也是激憤於國仇家恨,做為朝廷大臣應當給予理解同情,並善意地勸慰,而不應當為刻意保護女真人,動用官府力量捕拿綠林豪傑,挫傷民間志士的一腔熱血。
當李綱婉轉地告誡王澤時,出人意料的是,王澤冷笑著說他恨不得手刃張通古,但是他還是要保證張通古在大宋國境內的絕對安全,當然在金軍控制地就另當別論了。李綱自然明白王澤的心情,但他還是勸慰王澤對金國政策上要盡量低調一些,以免引起士人的隔閡,王澤對李綱的善意表示感謝,仍然主張必須保證張通古在大河南岸的絕對安全。
一路上金國使團被江湖綠林人士劫殺數次,由於都巡檢司緝捕使臣與禁軍的阻止,都未成功,反而平白傷亡了不少江湖豪傑和禁軍將吏。但無論朝廷如何三令五申,地方守臣的防範多麼嚴密,終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該發生的終究還是要發生,就在鄆州臨近大河的驛館中,也是使團歸途的最後一站,護送的衛隊有點鬆懈,驛館被數十名江湖豪客夜襲,終於將張通古射傷,斬殺金國隨員二十餘人,但在禁軍的合圍捕殺下,數十名江湖豪客幾乎全部陣亡,驛館內外到處是流淌的鮮血。
最後一程終究沒有堅持過去,朝廷極為震撼,都堂就張通古被射傷之事,專門召開兩府宰執會議,在王澤堅持下,都堂檄文由刑部都巡檢司與皇城司在行在內外,並各地江湖門派和各地招箭社中大肆搜捕涉嫌刺殺張通古的江湖豪客。一時間,北方各州鬧的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幸好朝廷嚴旨吏員辦差不得無辜擾民,才使各地官府差役有所顧忌,不敢胡亂抓人。
王澤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又一輪的清議鋪天蓋地地捲來,矛頭無一例外地指向他,紛紛建言王澤交通敵國,賣國求榮。由於皇帝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其中不少人藉著這股清議,十分賣力地攻擊王澤,要為自己博得一個好前程。
行在乃至東南大郡的大街小巷,甚至王澤府邸附近,被人在夜裡貼上『王相公賣國』『王相公私通韃虜』的標語,南京令順天府隔東南各州郡頗費腦筋,不得不增加夜間巡邏的鋪卒,一旦拿獲私自張貼標語的立即下獄。
除了民間的非議之外,自鳳凰山日報創辦之後,各地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的報紙也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好在做為王澤根基和影響力最大的鳳凰山日報、行在分社的江寧新聞報在這場大辯論中,保持不偏不倚地中間立場,尤其是江寧新聞報傾向於在政策上理解朝廷方略的呼聲,讓王澤既感到惱火之餘又由衷欣慰。
隨著議論的不斷擴大,酒樓勾欄中又傳出王澤與女真勾結,以大宋的利益為交換,博取女真人的支持,意欲圖謀大事,至於何種大事卻沒有言明,一切盡在不言中。更有甚至被傳的如同當事人眼看一般,王澤被描繪成一個王莽、曹操似的權臣,正在積極地密謀篡位,而外部支持者正是女真人,河朔則是王澤與女真人作為交換的條件。與這些清議與流言蜚語相左的是,朝廷宰執與眾多文臣再一次站到了王澤一邊,與清議名流辯駁,維護著王澤的名譽或可說是在維護者他們整個文官階層的利益。
地方主要節臣與將帥態度亦是耐人尋味,南方守臣將帥多是要求北伐,北方守臣將帥多是保持沉默或明確支持議和,以王庶、唐重為首的兩大宣撫司及曲端、王淵為首的兩大侍軍司,態度鮮明地支持議和,侍衛大軍都指揮使中半數之上亦是認為,時下不應與金軍消耗,而是應該利用難得的議和機會,強化禁軍的訓練、加快更新新式兵器,發展禁軍的整體戰鬥力。與高層政策不合拍的只有岳飛等數人明確反對議和,堅決要求北伐、重整山河。
在侍衛馬步軍司和三大侍軍司吵吵嚷嚷的時候,侍衛水軍司保持了幾乎全軍性的沉默。從都司、侍衛大軍到軍、鎮將帥,雖說難免有人對議和條款不滿,但在水軍虎翼侍衛大軍沒有由船到岸編練完成之前,侍衛水軍其它各軍進一步改制沒有完成之際,這些高等將帥沒有人叫嚷北伐口號,除了一些血氣方剛的青年下級軍將,不時地呼喊幾句,隨即就被一片怒叱之聲所淹沒。在他們印象中,侍衛水軍與完顏活女的女真馬隊那場生死較量,教訓實在是太深刻、太慘烈了,數萬水軍在岸上結陣正戰,竟然被萬餘名金軍馬軍打的五天抬不起頭,結果是兩名軍指揮使陣亡,損失近兩萬人,教訓使得他們不得不面對嚴酷的現實。慘痛的教訓令上官雲等人做出了隱忍的決斷,加快了虎翼侍衛大軍的整編,當然做為王澤最能倚重的一個都司,這些侍衛水軍大帥們沒有辜負王澤對他們的厚愛。
反觀王澤本人出人意料地一反常態地保持高調,對清流的指責毫不在意,反而在朝房內與當面質問他的幾名大臣辯論,並在江寧新聞報上發表署名文章為自己辯護。
與這些流言蜚語有些不合拍,卻更能勾起那些市井之徒津津樂道的是,不知何處傳出當年王澤趁汴梁大亂之際,私自劫下皇妃藏於府中享用。
金國方面在完顏宗弼的主持下本就有意南北罷兵,並不願意在這個時候重開戰火。張通古被射傷之事,並沒有引起金國朝野多大反應,金軍高層將帥倒是感到南朝全力護衛使團,並搜拿刺客得力,當是真心議和,也沒有幾人要求趁機借口南下抄掠。當然,這並非金軍將帥大度,緣由倒是有的,完顏宗弼並不想冒著被擊敗的危險自討沒趣,何況此番議和,得到了金國想要的東西,無須再進行一場軍事冒險,女真主要將帥亦不願與進攻日益強大的宋軍。更重要的是女真將吏日益低迷的士氣和兩河不斷爆發的反抗,使金軍短期內無力再次組織大規模南下,關於這一點,完顏宗弼等將帥心知肚明。
儘管完顏宗弼明白王澤的妥協,並非出自內心,可以說是一種暫時的退讓策略,議和的結果,表面上對金國有利,但他知道這只能使宋朝的國立蒸蒸日上,積蓄力量對金國做雷霆一擊。
該讓的——王澤頂著壓力讓了,該動手時——他相信王澤也不會手軟,而且只是時間問題,
明白歸明白,到手的東西還是得要的,哪怕是慢性毒藥。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金國已經沒有絕對的實力保證南下的戰果,他只能吞下去,至於以後的事,他相信自己還有時間去做。
現在,他要做的是迅速撲滅兩河反抗,穩定國內局勢,順便看看王澤的笑話,他有理由相信王澤正被南北議和搞的焦頭爛額,畢竟人言可畏。而且他決定並已著手去為王澤或是為大宋朝廷準備的一件禮物,他能想到王澤看到這份禮物時是何種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