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佛齊軍卒裝備簡陋,整體戰鬥力並不是很強,但他們若是以個人而言,則是勇力剽悍過人,不畏生死地衝殺,面對一排排箭幕,他們沒有厚重的鐵甲,也沒有精良的攻城兵器,仍然踏著前面倒下同伴的屍體,向城垣瘋狂地衝殺。
張立煌感到勢頭不太對,從規模上看,這是自開戰以來,三佛齊準備時間最長,兵力投入最大的一次攻城。與往日來一次大規模進攻之後,都是連續幾次小規模進攻不同的是,連續一個時辰的大規模進攻之後,幾乎沒有多長時間間斷又一此大規模的進攻,顯然是一次有組織的狂濤似地全軍進攻。他只覺得腎上腺一陣亢奮,日日小戰有何意思,這才是真正的較量,趁此機會,好好地教訓一下這幫蠻夷。
「給我殺,狠狠的殺,殺盡這幫蠻夷——」
由於地處海岸連接海港,水波城北壁沒有護城河,只在臨戰前挖了一道乾涸的深溝,幾天來被三佛齊軍卒填上幾處,順著這幾個通道,越過殘破的羊馬牆,三佛齊的步軍不斷地接近城垣。
宋軍的遠程打擊器械仍在不斷地殺傷三佛齊的軍卒,拋石機大部分已經換成石彈,偶爾根據觀察吏士的旗號,對人群密集處換發雷火彈。這種雷火彈是軍器監早期製作出的守城專用火器,專門由拋石機發射,獲彈由薄鐵皮、黑油、鐵釘和黑火藥組成,爆炸威力極大,一團燃燒的火球四散,鐵銷飛散四處,被擊中之處、人馬俱裂、傷嚎成片。
雖然宋軍守城器械犀利無比,但三佛齊軍隊還是依靠人海戰術,把近百雲梯成功地架在城牆上,下面的軍卒用包鐵木盾結成嚴密的防護層,抵禦宋軍弓箭的殺傷。城上宋軍立即轉變戰術,正面以擂木,油湯打擊登城的蠻兵,側面由弓箭手從背後射擊雲梯上的蠻兵,滾地的油湯被火把燃起了成片的火海,很多人來不及逃走被活活地燒死。
城外三佛齊軍隊殘留的箭樓與拋石機,還是對城頭上的宋軍造成不小的殺傷,在宋軍船弩與床子弩的攻擊下,箭樓被擊毀大半,上面的弓箭手傷亡慘重,但畢竟還是有漏網之魚運動到箭樓弓箭射程之內。拋石機體積比箭樓小於、距離又遠,宋軍在城內的拋石機無法精確攻擊,船弩巨矢即便是能命中,亦不可能向打擊箭樓一樣將其完全擊毀。
城門是進攻的重點,上千人頂著鵝洞緩緩開到,以巨木攻城錐撞擊城門,水波城各門均是由厚木外包精鋼,防禦力極強,但在攻城錐的不斷撞擊下,也顯得有些單薄,不斷發出『咚咚』的巨響,令人驚秫不已。
眼看鵝洞和攻城錐的巨大威力,歐陽倫就氣不打一處來,大罵這些蠻人果然是處心積慮要與朝廷打上一仗,為了進攻幾乎不可能攻下來的石頭堅城,他們對宋軍保密程度不太高的鵝子洞、攻城錐等器械瞭解程度很深,並已經製造出了成品。
由於巨大的攻城錐的威脅,城門內層的千金欄機括已經開動,一旦城門被攻城錐打開,城上就會放下由鍛鋼製成的千金欄阻擋一陣,爭取時間堵住城門洞。
仗打了一個多時辰,城上宋軍已經換上一批,輪換下來的正在城下休息、吃飯,以備等會再戰。城外的三佛齊軍隊,仍在前仆後繼的沖城,絲毫不見有減弱的跡象。
「娘地,這幫蠻子,這不是人……給我頂住……」
「軍帥,東面蠻兵上……上來了,劉大人請軍帥增援。」
「混賬,怎麼能讓……罷罷,增援沒有,叫劉元頂住,把蠻兵打下去,不然,本帥取他首級。」
由於三佛齊軍隊這次重點進攻發展到了北壁和港口,張立煌立即留軍副指揮使劉元代替自己鎮守,他率兵到達了北壁與歐陽倫會合,剛剛與快步走了過來的歐陽倫說了幾句話,就接到劉元的請援,不禁火氣上升,高聲怒罵。
歐陽倫冷眼望著呼氣沖天的張立煌,他認為三佛齊軍隊把進攻重點突然轉到北壁,張立煌就匆匆前來,明顯瞧不上他的軍事指揮能力,心下早就存有幾分不快,又見張立煌毫無顧忌地在他面前咆哮,忍不住火氣生來,道:「太尉在此坐鎮調度,某率精銳前去城牆上禦敵。」
「你——」張立煌驚詫地道:「大人乃文官,海門守臣,豈可親臨矢石,斷不可行。」
歐陽倫更加認定自己對張立煌意思的斷定,臉色勃然變色,拔出佩劍道:「此劍乃某赴任之時,恩師所贈,意在為朝廷開括南海。今太尉以為某一介文官,守尚不能,談何言道恩師拳拳深意。」
既然提到了王澤,歐陽輪的態度非常堅決,張立煌不再堅持己見,頷首道:「大人切要珍重,斷不可輕易草率。」
歐陽倫淡淡地笑道:「太尉且寬心,文官亦能上陣殺敵。」
今日,這一場激烈戰事,使歐陽倫感觸頗多,多日來,在南壁甚至整個海門軍,還沒有發生如今日北壁這等慘烈戰事。他既然請命擔任海外守臣,就已經注定要面對血與火的考驗,剛才他的腿委實有些顫抖,令他暗自感到羞愧。
張立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沉澀地道:「大人多帶些精銳前去。」
歐陽倫從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絲不信任,當即正色道:「城頭交戰,何須太多,只需數百刀斧兵即可,太尉好生守住關防調度兵馬,某去去便回。」
當歐陽倫率數百步卒,趕到北壁東城牆東段,眼看城上,宋軍與蠻兵正扭打在一處,不斷有蠻兵登城。
由於水波城城池太大,城牆太長,原本是要建設成一座能容納十餘萬人的海外大郡,此時才有三四萬居民,**千駐軍,又要分散在各關堡,所以水波城防守兵力明顯吃緊。戰時,又簽發城內丁壯,尚嫌不足用度,四壁守禦兵力不足的情況下,還要留在一支預備兵力,使城牆上防禦能力大大減弱。一旦兵臨城垣,宋軍很難進行有效的反擊。
難也得上,不上就很難定的住三佛齊軍隊潮水般地攻勢,歐陽倫別無選擇,揮舞手中的長劍,咬著牙大呼:「把這幫蠻人給我打下去——」
隨同他前來的宋軍將吏吶喊著衝了上去,加入了戰團,刀劍毫不留情地向三佛齊軍卒身上招呼。
城牆上已經聚集一二百名三佛齊蠻兵,宋軍力量單薄,在狹小的區域內,很難將這群蠻兵反擊下去。同樣,三佛齊的蠻兵也難以短時間內佔據這段城垣,畢竟城牆上宋軍無論是人數、還是兵器都佔有一定優勢,他們結成弧形陣勢與宋軍近戰,以掩護更多的人登城。
數百名宋軍生力軍的加入,使城頭上的形勢為之改變,手執斬馬刀的宋軍步軍在城頭搏殺,佔有很大優勢,又能使部分弓弩手脫離近身廝殺,在馬面上從側面狙擊登城的蠻兵。
斬馬刀倒底是近戰利器,長而鋒利、城頭搏殺、無環刀之短、大槍之長,佔盡優勢。三佛齊的蠻兵被湧上來的宋軍,一刀一刀地砍翻在地,他們簡陋的盔甲,儘管在刀槍上也有犀利兵刃,但在裝備精良的宋軍眼中,三佛齊軍卒的裝備根本不堪一擊。
不少在城頭搏殺的宋軍個個身披重鎧,尤其是一些身披冷鍛重鎧的將吏,他們毫不畏懼對方鋒利的刀槍,敢於獨自一人殺入對方的人群中廝殺,因為擁擠在狹小空間,三佛齊普通蠻兵的刀槍根本不能砍透冷鍛重鎧,反而會被這些身披冷鍛重鎧的宋軍將吏用斬馬刀一掃就是一片血光。
歐陽倫在後面,由十餘名軍卒保護,為鼓舞士氣,不斷高呼封賞價碼,這個時候,賞賜錢帛是最有效的激勵手段。他也不在乎這點賞賜,水波城的府庫裡面不缺這點錢,何況這仗要是打輸了,整個府庫裡的成箱的金子、銀塊留著有什麼用,不統統成為別人的戰利品了嗎?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總大綱、輕小節,通定遠心得,可得南海大勢。』這是歐陽倫臨行,王澤淳淳交代,他銘記於心,而且運用的非常有心得。
看到軍卒們在賞賜的刺激下,紅著眼睛拚命地砍殺,他再次感歎王澤對人性的總結,面對生死搏殺,誰也不在乎空喊捨生取義的論調,能讓人用命去拼的還是美女和金銀,其它的都是扯淡。
由於弓弩手集中在馬面上竭力進行阻斷射擊,就是說根本不在對準人,而是固定在某個區域,使這個區域成為難以越過的死亡地帶,登城的蠻兵逐漸後援不繼,城上的蠻兵越戰越少,剩下的不是棄兵投降,便是被砍殺,被突破的城牆又開始一段一段地回到宋軍手中。
歐陽倫透過垛口,望著城下密密麻麻的蠻兵,咬著牙道:「用火藥包,用猛火油,燒死他們。」
當宋軍使用近戰火器——火藥包和猛火油這兩樣守城利器後,城下一片鬼哭狼嚎,一股燒焦的肉味和濃烈的黑煙竄上城頭,嗆的宋軍將吏不斷咳嗽。
城內能用上的防守器械一股腦地全用上,,打的三佛齊軍隊死傷成片。
在殘破的攻城器械、恐怖不全的屍體還有宋軍密集弓弩的威懾下,終於——三佛齊軍隊的忍耐地已經達到了極限,再也無法保持高昂的士氣與勇猛的衝擊勢頭,即便是最勇猛的剽悍的軍卒也已經喪失了衝殺的勇氣,他們畢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可能長時間忍受殘酷而又必死無疑的戰鬥。面對高大的城池,強大的守禦器械,已經渙散不堪的士氣,三佛齊的主帥幾次嚴令無效,反而激起了前方軍卒與督戰隊之間的殊死拚殺,無奈之下只好傳令吹響退軍的號角,雖然他們的人多,但畢竟也沒有太多的勇士供這樣殘酷的消耗。
整整三個時辰的攻防戰,這場仗一直從響午打到了太陽下山,城下早就積屍如山,殘肢斷臂遍地都是,但城上宋軍也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
不僅歐陽倫累垮了,張立煌也疲憊的靠在城頭,他們二人不言不語,與眾多將吏隨地而坐大口喘著粗氣。
就這樣日復一日,仗又陸續打了半個多月,不過三佛齊再也沒有發動幾萬人持續三個時辰的戰鬥,許多時間的戰鬥都是幾千人的急促攻城戰,對城防和港口幾乎沒有任何實質性威脅。但海門軍的形勢一天比一天嚴峻,三佛齊似乎與海門軍較上了勁,幾乎每天都發動一次攻勢,以消耗宋軍的儲備與兵力,這種打法,是孤懸海外的海門軍最受不了的。傷亡雖然不算太大,但城池太大,兵員得不到補充,很難守禦,用張立煌的話說,再打幾個月,就得簽發婦孺上城守禦了,而且水波城與港口之間兩座營寨終究守禦不住,被歐陽倫下令放棄,這樣一來水波城與港口就被三佛齊軍隊截斷。
不得已之下,歐陽倫與張立煌商議後,決定放棄外面幾個關城,把外圍部隊撤入水波城,以鞏固主要的關防,做持久的打算,當然撤離時把關城內能運走的都運走,不能運走的就地銷毀。
又是一天,三佛齊的軍隊,例行向海港發動進攻千餘人規模的進攻。
歐陽倫業已麻木,他照例站在望鄉樓上觀戰,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種安散,或者說是麻木地餘光,臉色不再為戰事的波動而變化,整個人如同觀望海灣的景色一般怡靜。
忽然,他的嘴角微微一動,雙手猝然抓住護欄,眸子中迸發出一道異樣的光芒。
「船——是海船……」
「北面,北面來船了——」
隨著身旁軍卒的歡喜的叫喊聲,歐陽倫輕輕閉上眼睛,又用力地睜開,沒錯——是船,天海線交際之處,當先十餘艘三帆快船,正揚帆破浪地開來。
「三帆快船……大軍前鋒船隊——張師兄,你晚到了兩個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