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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 一水奔流疊嶂開篇 第一章 文 /

    第一章

    入冬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將燕山全境銀裝素裹地妝扮起來。大戶人家倒是躲在屋中,升起了暖意昂揚的炭火,全家人圍在火盆邊熱熱鬧鬧的吃飯,那些貧苦人家卻詛咒這鬼天氣,沒奈何,只好忙完營生後,早早地吃了頓粗茶淡飯,躲入被窩裡取暖,或是在被窩裡做些別的趣事。

    隨著時間的推移,燕京的局勢越發緊張起來,細心的人發現,大興府城各門關防突然變的嚴緊了許多,街上的巡邏軍卒比往日裡來回巡遊的次數多了些,街頭巷尾的議論是多了些,但議論歸議論,大家還是在議論之後各自忙於自己的營生,畢竟吃飯是大事。

    大興縣縣衙——如今已經是行台左丞相府。正門前東西大街的斜對面,賣果子的秦老漢,卻發現他的鄰近又多了一處果子攤,幾個年輕的生面孔,準時的輪流坐鋪營生,不多不少,每次準是兩人。他們似乎對每天賣多少果子,賺多少錢並不感興趣,反倒是對左丞相府關注甚多。

    這些日子,左丞相大人時常獨自一人出來溜躂,每當這個時候,必然有一個後生離開攤位,不一會又回來。左丞相有時會在兩個果子攤前停下腳步,用幾文錢,買上幾枚果子帶回府去。

    秦老漢曾經好心地勸過幾個年輕後生,要好好地營生,不要整天價地看人家女真大官的府邸,小心要惹禍上身的。對他的好意,有的人愛理不理,有的人笑臉應酬,可就是吊兒郎當的,沒人把他的話當回事,讓秦老漢不住歎息時下的後生不專心營生,也不知整日裡想些什麼。

    左丞相的府邸確實是門庭羅雀,想當年,右副元帥、魯國王府邸,賓客盈門、絲竹喧鬧、歡歌燕舞、飲至三更的情形一去不復返了。秦老漢就是想不明白,不就是一個元帥嗎?能大的過丞相,怎麼府邸大門換牌前後,竟有這麼大的差異。

    既然秦老漢想不明白,老老實實地做他的營生,賺了一些錢後,買點肉、沽幾角酒,早早回家小酌兩杯暖暖身子上床,今年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

    完顏昌是明明白白,完顏宗弼的鋼刀已經架在他脖子上了,隨時都有可能斬落,他不能再坐等生死,暗地裡開始有了動作,儘管天很冷,他還是時常在東西大街上溜躂。

    幾天來,北面的風月刮越大,一到夜裡,伸手不見五指,人們早就早早地各自回家,大街上空蕩蕩地,只有偶爾過去一對巡邏軍卒、或是幾個更夫,都是馬馬虎虎應付差事。

    一身夜行衣的張階靠在左丞相府邸前院的院牆角落裡,靜靜地觀察一陣,確定附近沒有人後,提起一躍翻過丈餘高的院牆,輕輕地落在院牆邊上。

    「張大人——」早已等在院內的烏達補,提著燈籠上前迎候。

    「嗯——」張階冷漠地應了聲,沒有作言。

    烏達補藉著燈光,似乎沒有在意張階的態度,不管張階看到看不到,那張臉上堆滿了幾近獻媚的笑容。恭敬地道:「父帥正在書房等候,大人隨我來。」

    二人沿著亭台樓閣中彎彎曲曲的小徑,不一會的功夫,到了書房外。張階停下腳步,看著烏達補不語。

    烏達補會意地笑道:「大人請,父帥吩咐大人前來,無須稟報。」

    張階臉面上閃過異樣的神色,在推門的霎那間,難得地轉首對著烏達補報以一笑。當他進入書房,卻見完顏昌大大咧咧地坐在書案下首的椅子上,明明知道是何人進門亦是沒有起身,只是毫無表情地道:「天寒地凍勞動貴使前來,請上坐。」

    張階對於完顏昌的托大,並不以為然,在坐在完顏昌對面的那一刻,用他那看似漫不經心的目光,飛快地掃視了書房一遍。

    「貴使,還怕本帥暗伏刀兵?」完顏昌冷不防地道。

    張階自嘲地一笑,自己的這點動作若是能瞞得過完顏昌的雙目,那完顏昌也就不會得到王澤不惜一切代價,使其南奔入宋的關注。當下淡淡地道:「非常之時,一切都的小心謹慎,願都元帥體諒!」

    完顏昌沉沉地點了點頭,勉強擠出點點笑意,沉聲道:「換了本帥亦當如此。」

    張階看著完顏昌那張越發蒼老的臉面,神情間濃濃的倦意,似乎消沉殆盡的銳氣。他生出了一絲憂鬱,暗付這個垂垂老朽對大宋好有什麼用處,難道就僅僅為了他曾經擔任過都元帥?為了他,或許自己的屬下要有人喪命,可能的話,自己也不能萬全,難道這值得嗎?何況到現在,他幾次冒險前來試探,完顏昌還沒有明確去向,按照他跟隨王澤所學的成本核算,認為有些划不來。

    「都元帥,這是剛剛收到的職方司塘文,請過目。」張階從懷中掏出一封文書,起身走上兩步遞給完顏昌後才回身落座。

    完顏昌並不奇怪張階的作態,老於世故的他,對張階的目的一清二楚。當他結果塘文,心下泛出壓抑不住的悲涼,這並不是眼前這位南朝使臣年輕氣盛、胸無城府,而是對他目前日益不利的形勢瞭如指掌,吃定了他已無退路,根本就不需要曲意委婉。

    他的手有些輕輕顫抖,打開了塘文。但見但見塘文上寫道:……都巡檢司懲破行在數處奸細據點,交通或都元帥事以為兀朮掌握,恐都元帥遲疑不絕,朝廷堂令差辦使臣,可為則速護都元帥南下,不可為則速斷之……

    完顏昌看罷,臉色凝重地將塘文還於張階,他明白時下是到了該痛下決心的時候了,府邸門前門後暗探的不斷增加,說明完顏宗弼掌握的證據越來越多,目前還不動手的原因或許是證據尚不充足,也或許在於聖意未決。宋朝的態度似乎也有些不耐煩了,不可為則速斷之,張階隨時可以隱身於大興城內,笑看自己被押解出城的場面,想了——他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但是,他真是難以下背金奔宋決斷,他原先要的不過是更大的權力,從來不曾想過背叛自己的國家。從一開始他就在觀望,在拖延,因為他心中還抱有一線希望。如今這份塘報把那一線不太可能的希望砸個粉碎,他所有的心思也隨著宋、金兩方逐漸施加的壓力,而徹底破滅。

    完顏昌恨恨地瞪了張階一眼,沒好氣地道:「以貴使之見,當如何?」

    張階毫不在意完顏昌的怨恨,在他眼中,完顏昌不過是一個可與不可救的獵物罷了,若不是恩師嚴令營救完顏昌,他倒是樂意看著這個侵宋屠夫倒霉的模樣。毫不客氣地道:「都元帥有兩條路可選,其一,由在下安排南下,其二,在此坐以待斃。」

    意猶未盡之下,他又進而說道:「形勢緊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在下等不了幾日了!」

    完顏昌反倒是笑道:「貴使言重了,事情恐怕尚未不可救藥。」

    張階淡淡笑道:「既如此,在下只能奉職方司檄令行事。」言下之意,便是要抽身走人。

    二人無言,四目相對,氣氛尤為沉重。

    較勁——張階與完顏昌誰能佔得上風,就看看誰能在表面上撐得住。

    可惜是,張階退一步,一日行程便可入海南歸,而完顏昌是進不能進,退又是再三猶豫,時不待他,拖一日,便失去一分生機。

    張階從容淡定地等待完顏昌最後的決斷,他不相信完顏昌會拿性命開玩笑。

    時間在一刻一刻的過去,書房中除了沉悶還是沉悶,兩大銅盆炭火只能是屋內的氣溫暖和一些,二人面部都開始出現細微的變化。張階右手搭在椅子旁的茶几上,中指有節奏地『噠噠』敲著幾面,不時的,食指跟著敲擊幾面。完顏昌則是臉色陰晴不定,嘴角時不時地顫動一下,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顯然他們的耐性正在慢慢地接近極限。

    完顏昌眼中閃過張階帶有諷刺意味的笑,不由地可笑自己緣何拿性命玩笑,這個時候是爭顏面的時候嗎?他能爭的過張階嗎?

    「本帥十餘年來,所敗朝廷大將何止百人,死在我刀下的宋軍將吏何止千萬,恐朝廷不能長久相容。」

    張階聽罷,嘴角上揚起得意的微笑,他終於贏了,完顏昌口口聲聲的南朝變成了朝廷,此言既出,便是決意投宋,瞬時間,臉色柔和許多,笑容裡稍稍多了些真誠,更多的是幾分得意神采。

    「身為大將,戰場之上原本便是各為其主,相互廝殺,這是盡臣子的本分。朝廷諸位相公,都不是度量狹窄之士,都元帥大可放心,安心享受富貴便是。」

    完顏昌沉重地點了點頭,又有些憂慮地說道:「大興距河朔最近也得數日馬力,一路戍值吏士甚眾,關防重重、層層阻攔、豈是易去。」

    「都元帥擔憂原來如此!」張階輕鬆地笑道:「既然關防重重,取到南路此非智者所為。」

    「張大人的意思是……」完顏昌神情微動,似乎有所悟。

    張階得意地道:「都元帥乃征戰數十年之大帥,豈又能想不到。」

    完顏昌稍稍愕然,旋即想到了一條捷徑,當下自嘲地道:「本帥獻策還河朔,便是因大宋侍衛水軍,不想今日這條命,還要寄托在水軍海船之上,可笑、可笑啊!哈哈……」

    「即都元帥意決,事不宜遲,在下立即回去準備出城事宜,但要出了燕山府城,一日便可到海上,兀朮就是想追,也不可能游到海船之上。都元帥稍事準備,明日三更之後出城。」那淒涼的笑聲,令張階毛髮皆豎,糝了一身雞皮疙瘩,忙起身要藉故離去。

    「兵者,詭道也,兀朮在南路布設重兵,卻想也想不到我從水路而去。」完顏昌亦是起身,淡淡地笑道:「貴使小心夜路,本帥靜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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