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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 爾獨何辜限河梁篇 第三章 文 /

    第三章

    王澤聞聲暗自搖頭不止,趙諶年齡亦是不小,朱影對他是傾注心血的培養,卻在這顯而易見的問題上問如此幼稚的問題。職方司何等機密的,其所屬各方司、房使臣身份絕對保密,甚至連兵部尚書也不一定能夠知道一些重要使臣的身份,何況專門制定一部《皇宋職方法》,制定關乎職方司的各項保密及職權章程,皇帝亦不能輕易打探職方司在外使臣姓名、差遣,以做到保證身在敵方使臣的性命。

    果然不出所料,呂好問毫不客氣地道:「按制陛下不得問職方司前方使臣姓氏、差遣,且不得在此殿對之時詢問,有違《皇宋職方律》,危及使臣性命,若陛下執意詢問,臣當糊名密奏。」

    趙諶倒底是少年習性,不過是對職方司好奇而已,本是無心有此一問,卻不想被呂好問不溫不火地反駁,討了個好沒臉面的結局,畢竟在眾大臣面前下不了台,他面色不悅地道:「糊名密奏——難道朕亦不可問臣下之事?」

    呂好問淡淡地道:「陛下歸為天子,當然可問,但法度使然、斷不可輕廢。」

    「那卿家說說取此報者,在職方司擔任何職事,姓甚名誰,有何功績?」

    趙諶一股腦的說出一大竄意氣之言,在場眾人無不蹙眉,就是連宇文虛中這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好好相公』也不禁為之側目,暗怪趙諶身為皇帝卻過於意氣用事。

    呂好問毫不退縮地道:「職方司各方司、房大小使臣名籍均屬兵部最高機密,非經樞密院,兵部聯署公文,任何人不得擅入調看。誠然陛下乃天下君主,自然可以調看,若是陛下執意調看這位北面使臣的存檔,可按《皇宋職方律》,由中書舍人草詔,樞密院、兵部副署堂印開啟使臣存檔。並由職方司郎中進呈陛下在睿思殿御覽,查詢疑問時,須得屏退殿內閒雜人眾。」

    自職方司成為間諜機構後,一部律令繁瑣的程序,保證了職方司大小使臣的人身安全受到朝廷的保護,而且皇帝亦是不能隨意翻閱,只能在職方郎中的伴駕下御覽,殿內大臣、內侍要全部迴避,只是呂好問稍留餘地,沒有當著眾位宰執大臣面前說出。

    趙諶大為驚怒,臉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兩眼狠狠地等著呂好問。呂好問的固執,卻讓他毫無辦法,人家說的倒底是朝廷的典章制度,並無逾越之處。他雖心裡狠的咬牙,卻不能快意行事,畢竟呂好問亦是公心,半響,見呂好問毫無妥協之意,只得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那就不必了,還是商議河朔地吧!」

    看到趙諶讓步,雖在意料之中,大臣們還是鬆了口氣。

    秦檜道:「陛下,臣以為無論金人用心如何?河北二路一旦歸還,金人必然使我稱臣,此金人奸詐用心所在,望陛下明察。」

    王澤驚訝地又看了眼秦檜,大是歎服秦檜的聰明,暗付:『果然是秦會之,一眼就看出其中門道,宰相之才啊!』

    趙諶瞪著眼睛道:「稱臣,朕乃堂堂天朝皇帝,寧可不要這河北也不對韃虜屈膝稱臣。」

    李綱當即讚道:「陛下聖聰,泱泱天朝豈可對韃虜屈膝,金人若不歸還兩河,臣以請旨北伐,光復故土,豈要那蠻夷辱沒了朝廷。」

    王澤不經意地瞟了李綱一眼,神色間對他的豪言壯志頗為不屑。而恰巧的是李綱說話間,眼光也瞟向王澤這邊,四目相對,儘管是瞬間雙雙躲開,但李綱仍然感覺到王澤對自己剛才言論報以不屑的態度。

    「不知王大人對於塘報上所奏事宜,可有說法?」李綱警惕地看著王澤,直接添上一句要王澤表明態度。

    「王卿家方才不是言實北面使臣塘報上屬實,果真如秦卿家所言,卿以為如何?」趙諶知道王澤是母后看重的朝中大臣,又是對皇室有再造之功,雖然隨著日積月累對他越加不滿,但他的意見卻不能不聽。

    「趙諶絕非三分天下之明君!王澤在趙諶慷慨激昂地決不做君下之君之時就給他下了繾語,當年自己與完顏宗弼定城下之盟時,堅持不稱臣,那是當時金軍久困堅城之下,天子年幼,而王澤還不能左右朝政,無法以大宋最有利的方式使國家處於長期休養生息的環境,才做下不得已的讓步。今時世道已經大不相同,趙諶已經親政,國事早已坐上正軌,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處理內政、理順國事,而不是為一個面子,與金人處於長期的戰爭狀態,制約國力的發展。縱然是他已經具備了左右朝政的能力,但與八年前的境地沒有多大改觀,他的身份決定了他無法在稱臣和不稱臣之間做出稱臣的明確表態,至少在表面上他無法反駁趙諶與李綱的言論。

    「陛下,這幾年來,臣留意金人與我國朝之間國力對比彼此消長,應當說雖然孫大人定策,拉攏女真貴酋固然是金人議定歸還河北二路的緣由之一。然國朝經過八年的休養生息,國力日漸盛隆,金人數年間窮兵涂武,不知憐惜民力,二十年征戰、民生調疲、將士厭戰、人心思安。如今已然是我強敵弱,女真貴酋之中各派勢力紛匝,其有識之士已經看出了其中玄機,與我謀和已是大勢所趨。不過是如何定下和議是他們之間利益所決定。粘罕若在世,兩國必然是戰火紛飛,如今金左、右副元帥撻懶、兀朮都是經年南侵,對大宋國力認識最為清楚。雖二人政見不同,然南北議和卻是二人的共同之處。只是撻懶深受重賄兼之其與蒲魯虎等人有不可與人知曉的緣由,急於在南北議和上建立威名,使得大宋稱臣的議和,必然要做出必要的讓步。而兀朮卻是與深受儒學熏陶的金主志同道合,他們要策劃以女真人最大利益的議和,或許正如朱大人所言,割讓河北二路對金人來說,不僅不會傷其筋骨,反到可以佔據地形處處制約大宋,以臣看來,這必然是金人使臣南下議和的主要緣由。」

    「王大人所言倒是頗有幾分道理,如此說來豈不是可舉兵北伐?」李綱饒有興致地看著王澤,他從王澤話中透出的意思,幾乎可以斷定王澤還是傾向於有所為的,不過是隱藏的很深罷了。

    王澤冷靜地望著李綱,暗歎李綱是一位至剛的君子,不是不知而是不願變通,北伐固然是士人的責任,但絕對不能成為負擔,當下淡淡地道:「以時下朝廷實力,不過是與金勢均力敵而已,況且西北年年有戰,南海投入尚未顯出成效,其它各方都需要時間,現在談論北伐似乎有些為時過早,李大人權且忍耐一二。」

    李綱剛要出口再言,忽然感到自己並沒有有力的說辭來辯駁王澤,人家說的有理,北伐——不是一腔熱血可以成就的大業,而是國力之間的角逐,沒有強大的國力、穩定的後方,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

    「陛下可能細讀魏人陳壽的《三國誌》?」王澤並沒有與李綱糾纏,他淡淡地引出史冊典故。

    趙諶愕然,不明白王澤用意,只是點了點頭。

    「吳主孫權繼業江東,內憂外患,赤壁之後繼而有三分之勢,此誠然乃守成之明主,陛下當多讀之。」

    許翰道:「陛下身負光復河山之任,豈有是那守土之君可與之比。」

    王澤並不以為杵,微笑著道:「陛下乃日後不僅是收復故土,且為開疆括土之君,然開拓必先守成,一片大好河山將守不住,談何光復河山。」

    許翰被王澤搶白,臉色大炯,不再言語。

    「彎腰不垂首,屈膝不落雙,斷不可有匹夫之氣。」王澤環顧大殿中的眾臣,沉聲道:「此為天子權變之道,亦是士大夫輔政佐天子之任。」

    『彎腰不垂首,屈膝不落雙,斷不可有匹夫之氣』在場沉浮宦海的老世故們都能品味出其中韻味,不過他們心下齊齊發出個疑問,能做到嗎?不僅是他們這些人,關鍵趙諶能否做到?

    秦檜悻悻地道:「得河朔豈不正中金人圈套?」

    王澤不以為然地道:「我料金人數年之內必有變故,那時河北二路的歸屬……能不佔就不要佔這個便宜為好,孰知欲速而不達,反受其累的道理。」

    「金人數年間有變?」孫復雖有感於方才王澤話中肯定了他與唐格所做的努力,但卻難以苟同王澤的判斷。

    李綱恭掌樞府,時刻不忘北伐,自然是密切關注金國情況。金人的內鬥他亦是知之甚多,不過他沒有王澤的『先見之明』,無法確定金國朝廷的變故。但還是頗有感觸地道:「王大人以為事當如何?」

    「蒲魯虎性格殘暴,身為女真太宗長子,豈是甘心久居人下,訛魯觀乃阿骨打嫡出第八子,金主之親叔父,本用之制衡蒲魯虎,不想卻與蒲魯虎同流合污,足見此人陰險狡詐,非甘心老於池中之人。」王澤臉面掠過不懷好意的笑容,接著道:「此二人外結撻懶、內控朝政、冠以維護女真部族制度名義打擊異己。割讓河朔固然有其陰謀,卻也是其圖謀不軌之前兆,欲圖大事必先結好大國,金主又豈能讓他們得逞,諸公不見兀朮南侵,竟然一路東下,此犯孤軍深入之兵家大忌。我料兀朮百戰之將,深受儒學教化,乃是女真中傑出人物,不可能不知在兩國實力彼此消長,女真部眾厭戰的情況下,竟敢孤軍深入。細細品味,觀女真主力未傷筋骨,而兀朮幾乎盡納撻懶部眾。由此可斷言,金人中這兩股勢力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時候,朝廷但須稍事忍耐,過不多久或許就會有佳文傳來。」

    王澤在眾人驚詫、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淡淡地添了一句:「或許是到了該加把柴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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