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完顏昌警惕地望著完顏阿離補,一字一句地道:「左監軍為前方大帥,難道真是不明白?那就由本帥為你說道兩句。」
他目光中的完顏阿離補含笑不語,那抹笑容明顯帶有諷刺意味,不禁暗自惱怒非常,這分明是明知故問、從中下拌,在神情態度上還那麼的囂張。於是提高嗓門,狠狠地盯著完顏阿離補道:「方纔我已經說過,想必左監軍明白河北二路由我大金佔據,只能徒增靡費、得不償失。若於南朝可將其防線延至舊邊,河朔丁壯以盡為我得,南朝駐軍不得不轉運糧餉,兩路非數十萬人駐泊而不能。看似光復河北二路,實則其空靡國庫,得不償失。而我可在燕京、河東屯駐重兵,一旦皇帝有旨,便可以燕京兵南下,河東兵東進,河北二路多是平地,不出尋月可下。南朝為保河北,必先滿足大金稱臣條件,到時其為保河北,亦不得不稱臣於陛下。」
完顏昌的計謀的確極為高明,宋軍在沙門建長島水軍大營,不斷襲擾河北及燕京州郡,牽制金軍大量兵力。完顏宗弼南征結束,完顏活女以優勢馬隊攻打宋軍上岸水軍,雖使宋軍水軍傷亡極大,卻未能全殲宋軍水軍,反使其主力從容推入京東。對宋軍水軍日益嚴重的威脅,金軍中具有戰略眼光的將帥意識到除非建立一支能與之對抗的水師外,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收縮戰線,但事關國家大策,誰也不敢貿然提出。以河北二路給予宋,確實是完顏昌的老辣獨到,這也是擁有多年與宋朝作戰的經驗總結。
在平常人看來,目前兩國的態勢,宋雖然處於守勢,看似數千里戰線,陝西又腹背受敵,金軍攻其一點都能造成全面性的突破,金軍可謂佔盡地利。但是對和宋軍常年作戰的金軍西路軍將帥來說這是現實的、令人尷尬的問題,在他們眼中,南朝設立兩大侍軍司總令沿河四路與陝西六路軍務,把分散各路的宋軍兵力集中使用,改變了宋軍以往按路劃分戰區的弊病,使將帥能夠節制整個戰略區的征戰,擁有充足的兵力應付危機。
京東二路又具有背靠江淮的特殊性,使京東能都在戰時得到江淮乃至東南有力的支援,前此完顏宗弼的左副元帥部眾體會最深,雖然利用酈瓊造成了對京東的突破,把整個京東打的一片零落。但在江淮卻遭到宋軍有力的阻擊,同時面臨京東、京畿與江淮的三面夾擊,慘烈戰況歷歷在目。京西京畿雖不能得到京東支援,但可以得到陝西六路的支援,並能得到駐泊荊襄宋軍的北援,而金軍在京畿、京西便要面對宋軍五支侍衛大軍的對抗,根本無力再對付東進的陝西六路宋軍精銳。
陝西六路就不必說了,地形險要的關隘比比皆是,只要西侍軍的九支侍衛大軍能夠合理調派,加之陝西民風剽悍,其各地鄉卒都有相當戰鬥力,有三源地橫山、熙和在手,即便是兩線作戰亦可處於不敗之地。
完顏昌的如意算盤是,將河北二路還於宋人,一則使之感恩戴德,二則可擺脫目前尷尬境地,集精兵於燕京、河東,使宋軍反而不得不在隨時可能被金軍河東兵馬攔腰切斷的河朔部署重兵,進無可進、退無可退。金軍便可騰出手來,能夠隨時打擊陝西與京西,可進可退、能攻能守,宋軍在河北二路的兵馬徒有力量而不能支援,反而牽制京東京西大量兵力,使宋軍顧此失彼。不僅軍事戰略上處於被動,便是在政治上也陷入被動,明知是個圈套也要跳進去。
在場一些明智之士都在瞬間把握了完顏昌歸還河北二路的用心,若是張階在此,定然要為自己的獻策而悔恨萬分。
「縱然有萬般好處,然用千萬女真將吏性命換來的土地決不可棄。」完顏宗憲仍然在爭辯,但他的爭辯已經不在於用策上,而是針對於獻策另一層的深意。
完顏宗磐怒視完顏宗憲,申斥道:「右副元帥用意你還不明白,簡直是一南朝的酸腐書生,丟了我女真的臉面。」
「大王請自重,這是在天元殿。」完顏宗憲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此時他已經恨的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完顏宗磐給生吞活剝了。
完顏宗干眼看雙方火氣上升,勢頭有些不對,急忙打圓場道:「事當再議,事當再議……,還是聽聽前方大帥們的主張為好。」
開始便躲在後面的完顏宗雋暗罵完顏宗干老狐狸,遍數今日到場的五位大帥,除完顏昌外,元帥左監軍完顏阿離補、元帥右監軍撒離喝、元帥左都監大抃及新任元帥右都監完顏活女,除了撒離喝一人外,哪個不是與完顏宗弼交好或是鐵桿擁護完顏亶,讓他們表態,還不如直接否決完顏昌的上書。
完顏宗雋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他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此時,完顏亶終於開了金口,他慢吞吞地道:「不錯、不錯,是應當聽一聽都元帥府的建議,阿離補、撒離喝、大抃、活女還有蕭仲恭、賽裡本、設也馬、斜保你們八位卿家且說說。」前四位乃是節度使充任都元帥府帥臣,後面四位都是駐守上京的侍衛親軍司都點檢、左右副都點檢與宿衛統軍,可以說其地位絲毫不下於都元帥府的監軍、都監。按照金軍軍制他們分別屬於內外兩個軍事系統,相互間沒有同屬關係,完顏亶不偏不倚地讓內外帥臣表態,他的意圖只有完顏宗幹才能體味三分,那就是想造成一種爭論、混亂的狀態。
完顏阿離補、撒離喝、大抃、活女四位大帥當即表示不能將將士百戰所得之地拱手讓出,只是他們在完顏昌以河北二路牽制宋朝的主張回答的相當委婉,即肯定了完顏昌的易地策略又表示不能容忍放棄河北的主張。畢竟分散宋軍北侍軍兵力、躲開宋軍水軍,從而集中兵力佔據地形優勢的策略,做為對連年在沿河、陝西疲於奔命深有感觸前方將帥,從策略上還是可以接受放棄河北。
蕭仲恭、完顏賽裡本、完顏設也馬、完顏斜保四人做為上京護駕軍的主要將領,他們直接統帥金軍的禁衛軍,他們的態度可以說比都元帥府的大帥們更能影響政局。
蕭仲恭當然的明確表態反對棄地,並隱諱地抨擊完顏宗磐無視皇帝的囂張氣焰,完顏賽裡本素來與完顏宗雋交好,當然從軍事角度明確表示支持完顏昌的棄地,他們二人身為相互對立的上京侍衛親軍大將,自然有能力影響著一大批中下級軍將的態度。
完顏設也馬、完顏斜保是完顏宗翰之子,對其父的死耿耿於懷,雖不敢公然怪罪完顏亶,卻也是心中暗恨不已,在二人廷議時保持中立的同時,從軍事角度模稜兩可地表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接受的,畢竟能夠牽制宋軍也算是不錯。
完顏宗雋嘴角顯露出淡淡的笑意,做為掌握侍衛親軍實際軍權的完顏宗賢明確地對他支持,以及完顏設也馬、完顏斜保兄弟並不站在自己的反對面,而且他們的態度似乎還是傾向於完顏昌,這是非常好的跡象。侍衛親軍司的四名帥臣中唯有蕭仲恭一人明確反對,正所謂獨木難支,這令他對自己的信心倍增,儘管外路各大帥除撒離喝尚在猶豫外,其他都是與完顏宗弼站在一處,但他們對目前上京局面暫時形成不了多大的直接影響,除了完顏宗弼所率三千馬軍外,其他大帥不過百餘從騎,即便加上蕭仲恭的三猛安材武禁衛,和負責上京周圍防務的四輔軍帥屬下兵力,也根本無法同左、右副點檢所屬上京侍衛親軍數萬人相抗衡,局面對他還是極為有利的。
他滿意地笑了笑,認為自己還是可以穩坐釣魚台,坐觀完顏宗磐當出頭鳥,現在的力量對比使他還有很充裕的時間等待,左右先讓完顏宗磐出出風頭,日後也好把一切干係推到完顏宗磐身上,自己就可以坐守漁人之利。
完顏宗磐絲毫不知完顏宗雋的如意算盤,他依舊狂傲地冷笑著道:「看來右副元帥計策乃大金百年之國本,阿懶,你還有何話可說?」
完顏宗憲毫不懼怕完顏宗磐煞氣騰騰的話,他忽然跪伏在玉階下,叩首道:「陛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今日割讓易他日若要收復,不知還要多少兒郎性命,望陛下三思。」
完顏宗磐大大咧咧地望著御座上坐著的完顏亶,高聲道:「陛下,右副元帥獻策,關乎大金日後能否制服南朝,若不可,使我在沿海、沿河疲於奔命,致使南朝做大,望陛下欽准。」
完顏宗幹此時亦不言語,神態自若地站在一旁,好像殿中爭論並不干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