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兄,這可是千真萬確。」
「王相公如何又與燕邸寧城郡主扯到一起,恐怕傳言非實。」
「老兄,你我才在朝廷幾日,這是小弟從一位當年在東南支賣局供職的老官人家中所知。十餘年前,徽聖大用王相公,欲許以公主。無奈朝廷法度所致,二來尚無般配公主,只好許婚燕邸寧城郡主,並在殿上當即許之,哪裡有假,當年的寧城宗姬是被賜帝姬儀仗的!」
「這倒怪了,這麼多年間為何從未有聽王相公提起過。」
「你又是何等人,豈能見到王相公。」那人譏諷地笑道:「豈不聞王相公府邸至今尚未有正室郡國夫人……」
「我明白了,這是王相公因徽聖欽賜郡主,而郡主流落他國,故而虛位以待。不想王相公身為執政,國之柱石,竟然,竟然……可敬、可敬啊!不貴啊——那當年的樊樓柳慧如……」
「一個歌姬雖然剛烈忠貞,令人有感惋惜,但不過是侍妾而已,老兄可不要當真了!呵呵,王相公高義,郡主不久便要回到行在,看樣子王府之內的那位茹夫人,『文樓』那位文大家要打翻五味瓶了。」
「他們算什麼,怎能與皇室貴胄相提並論。」
「不過,郡主被虜八年,恐怕……不知王相公還會接納否?」
「唉——老弟,你怎的這般迂腐,王相公如此超脫般的人物,怎能在乎這些繁文細節。」
「說的也是,王相公若不是思念郡主,豈能將相府郡國夫人之位空待八年,實在是令人敬佩。」
「說不定,這是王相公趁金人敗退的混亂之際,將郡主營救出來的。」
「定然是這樣,只是不知何時能迎返二帝,光復兩河。」
「這是廟堂諸位大臣所謀國事,你我不過監司小吏,何須多問。」
「老兄說的也是正理,罷了來來,咱們喝酒。」
另一人在端杯的時候,嘴角抹過愜意的冷笑。
寒冬將過,江南氣候不比江北,行在地面上早已是春意盎然、生機勃勃,隨著南下的豪門富戶紛紛北歸,夜幕下的玄武湖又恢復了往昔的繁華,酒樓茶肆、車行買賣,到處是忙碌營生的景象。
文樓、『玄武風瀾』雅舍內,王澤與李長秋相對而坐。
「尚卿,此番大獲全勝,你功不可沒,我已奏明太后,由你出任樞密都承旨,並遷朝奉郎」王澤面帶笑容地望著李長秋,等待著他的表示。
自新軍制後,成立都參軍司後,辛炳才由文臣擔任都承旨,李長秋雖任副都承旨,卻不敢奢望在李綱主持下的樞密院窺視都承旨。不想王澤竟然通過太后越級提拔於他,可知李綱在樞密院是絕對不願看到王澤心腹擔任樞密都承旨,必然會極力阻撓。他真是又驚又喜,正如中書舍人、門下給事中是中書門下的實際長官一樣,樞密院中除了正、副樞密使、同簽院事都是執政大臣,他們絕不會親理院務,都承旨雖然不過是從五品上的職事差遣,實際是樞密院庶務長官,主管院中各司、房,可謂位輕權重。無論是不是王澤安排的一顆棋子,他都有了一個很好的躍升起點,莫要請看樞密院都承旨與副都承旨之間差別,外人看來僅僅就是正副之分,差之毫釐而已,時則都承旨已經步入朝廷軍機要職行列,副都承旨卻僅僅是一個中等文官,所謂失之千里。
他李長秋亦是紅塵名利中人,晉身高等文官的行列,又怎能不大喜過望。
王澤見李長秋猝在當場,暗自好笑,又道:「尚卿、尚卿——」
「啊——」李長秋這才回過神來,尷尬地躬身道:「學生失態,恩相恕罪。」
王澤笑而風趣地道:「尚卿這是何故?」
李長秋不敢直視王澤取笑的目光,只得自圓其說道:「本以為李相公主持樞府……這……不想恩相這記妙棋,出乎學生意料之外。」說著,李長秋暗自罵自己迂腐,王澤既然大用於他,何曾在乎他的失態,又何曾在意他的**。當下穩了穩心態,道:「學生明白恩相用意。」
王澤相信李長秋定然能領悟自己的用意,與他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無須多加言語,笑道:「尚卿重任在身,尚需努力。」
李長秋點頭正色道:「恩相放心。」
「尚卿對此番戰事,所暴露新軍制與將帥不足之處有何點評?」李長秋身為副都承旨,對禁軍事務與戰事瞭如指掌,王澤想聽聽他的真是看法,正色道:「你我二人,但說無妨,務求詳盡。」
李長秋能感受到王澤殷切的目光,所謂士為知己者死,王澤對待他的心意與秦檜等不同,他在王澤陣營中亦非他人可比,單憑王澤這番信任,就足以讓他為之赴湯蹈火。
「學生近日仔細深研得失,卻又些許心得,不到之處還望恩相指正。」李長秋清了清嗓子道:「京東之所以讓兀朮成僥倖之功,是以為酈瓊之亂,導致鐵桶般的京東瞬間潰陷。雖說此為酈瓊之過,然細細深究,學生以為根本緣由有二。其一在於禁軍將帥不能力行新軍制深意,所說事發京東卻以陝西尤甚,此正是朝廷必須斷然處置要務,如若能秉承恩相所倡,都司制略、軍司管軍、鎮司練軍,便不會有如此驕兵悍將。其二是在於朝廷辦案用人不當,監軍用事過急,以至於逼反酈瓊。是想酈瓊雖是武官,卻也是州學出身,不比尋常粗鄙軍漢,丹青史書的厲害他還是知道的。畢竟不到最後關頭,軍中大將誰人願背負千古罵名、株連九族的風險反叛朝廷。刺殺吳相公乃是出於未能出任侍衛大軍都指揮使,一時不平又受下面武夫挑撥方才頭腦發熱之昏招。這本是可以徐徐圖之之事,然刑部、衛尉寺與北侍軍都虞候司只為向朝廷邀功,做事太過、太急,最終導致使酈瓊毫無退路,只得決然反叛……」
李長秋說到這裡,目光緊緊盯著王澤,稍事猶豫後,才道:「禁軍損失最大的是侍衛水軍虎翼軍與侍衛步軍司所屬常寧軍兩支侍衛大軍,常寧軍固不用說,水軍成立不久,多是橫行南海小國,貿然登陸河北與金馬對峙,學生以為甚為不妥,日後用之須慎之又慎。」
「水軍出戰損失如廝,卻是我的過失,在南海小國番部、水軍當能橫行,若是要對付金人,尚須長期訓練方可。」王澤說到這裡,臉色有點不太好看,他若有所思地把玩著酒具,道:「說到常寧大軍第二軍,王德有過,朝廷亦有過失,但終究是不好處置酈瓊。」
李長秋吃驚地看著王澤,他不是驚訝王澤的認錯,而是聽出王澤此話竟然對朝廷逼反酈瓊不以為意,甚至多少有些贊同的意思。轉瞬之間,他似乎有些明白王澤為何持有如此玩味態度。若以局勢考慮暫不動作讓酈瓊立功,縱然其立有天大的功勞,然其刺殺樞密使其罪決不可恕,殺之,其功又待何獎,處置不當,日後怎能約束這些驕兵悍將。大功又有大過者倒底如何處置,的確是讓人為難。何況此事與王澤並不相干,他保有此觀望態度亦屬平常,好過於他人遺留事由由自己處置的頭痛。
李長秋當下笑道:「學生明白。」
「那軍制又有何處應當改動?」
「恩相所倡軍制原本完備,無奈敗事者不在軍中,而在朝堂之上。此外學生以為糧草轉運、馬步軍調動速度還有傷患救治,民間避亂管制,都是必須要朝廷重視的事由。」李長秋意味深長地看著王澤,道:「只能由恩相獨步朝堂,或許方能有所作為!」
王澤心下微動,他首先排除了是李長秋的試探,認為這是李長秋已經有點按耐不住了,其所指朝堂,他又何嘗不知,但又有什麼解決之法?控制朝堂——他有這個自信,可這只能留下無窮的後患。不能控制朝廷,有些新生事物必然會遭到傳統慣性規則的干預,終究陷入這看是不可解決的矛盾,如今他還真沒有好的辦法解決這個矛盾。想想令人煩躁不堪,不經意間苦澀地搖了搖頭道:「尚卿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但事有曲折,豈能處處隨人心意。」
「恩相,下一步就是涉及本朝制度的變法了。」李長秋跟隨王澤日久,何嘗不知王澤有心無力,相較下一步官制變革,這些事只能算是不足為道,官制變革面對的才是真正的對手,是大宋整個官僚集團,一步出錯、滿盤皆輸,他不得不說。
王澤默默地頷首,這段時日他倒是細細琢磨朝廷下一步大臣任免,對自己的改制有何利弊。由於自己的堅持,孫傅仍然在都堂為相,不過孫傅已然是銳氣盡喪,除了還堅定地維護皇室外,其它已經難有作為。目前能與自己真正分庭抗禮的是李綱和冉冉在升的趙鼎二人,想到趙鼎,王澤不禁苦笑,青年時的朋友,卻不知為何頻頻與自己做對,眼看挾公正之名,正任刑部尚書,成為自己的一個潛在的敵手。
儘管遭到靖康之變的打擊,但朝廷中守舊勢力仍然很強大,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撼動,這都會成為下一步潛在的和必然的阻力,王澤意識到李長秋的話也不無道理,是應該有所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