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魏源、本是河朔禁軍出身,政和年間武進士,宣和年間與靖康年間他相繼跟隨傅潛、宗澤等將帥,積功陞遷武顯郎、遙令雄州刺史、差充京東西路第三將正將。
後經李綱舉薦,調任剛剛改變職事的衛尉寺任職,得以入武德院成為首批虞候培訓,數年間在衛尉司軍法官中脫穎而出,李光離任前又舉薦其調入北侍軍,由於衛尉司軍法官系統極為缺人,故而他原本認為由將帥轉為監軍而前途渺茫時,意外地被任命為北侍軍最高軍法官。由於其寄祿官與散官階不過是右武大夫遙領廓州防禦使、振武校尉,資歷不足以擔任北侍軍都虞候,所以被任用為以原官權試主管北侍軍都虞候司公事。
眼看衛尉司密函刺殺吳敏的幕後兇手乃是京東將帥,雖然公函上模糊其詞,卻也給了他足夠的暗示,這不能不令他大為振奮,破獲此大案將是大功一件,必然得到陞遷,下一步或可正任北侍軍都虞候,他做夢都要笑出來了。
北侍軍都虞候司全部的得力干將被他調動起來,以京東新立三支侍衛大軍為由,名正言順地安排入酈瓊即將出任的常寧侍衛大軍中,密切監視酈瓊舉動。而他以公務為由,在李綱的默許下,將都虞候行營安置在鄆州梁山縣。酈瓊此番召集王世忠、靳賽二人,並沒有逃過他的耳目,在二人走後,他立即密令京東西路現任軍法官已經潛伏在各將,或是已經編組完成的各鎮中的密探,緊密監視三人的動靜。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怎樣得到酈瓊謀刺樞密使的案子上有了重大的突破,王世忠部中的密探竟然參與了在隘口阻殺酈瓊親兵劉武等人的行動,其結果可想而知,一番激戰之後,在密探突然反戈一擊下保住了活口。
「怎麼樣,劉武招了嗎?」在行營牢房外間,魏源訊問主持審訊的常寧侍衛大軍第一軍都虞候判官沈策。
沈策搖了搖頭,眉頭緊蹙,生硬地道:「劉武被箭射中,傷勢頗重,好不容易救了過來卻始終是一言不發,下將顧忌其傷太重,不敢強行用刑。」
「沒想到劉武倒是條好漢,酈瓊這廝倒是籠絡了幾個心腹死士。」魏源心下驚異劉武竟然如此強硬,當下冷冷笑道:「對他說此番路上將他們滅口是酈瓊所為了嗎?」
沈策道:「說是說了,只是這廝還是一言不發,絲毫不為所動。」
魏源冷笑道:「難得、難得啊!這個時候還在維護酈瓊這賊子,看來劉武還是不信你我軍法虞侯一面之詞,是以為必死之人,全了一番忠心,真是一介草莽迂腐之輩。」
「太尉,咱們的人救下劉武,已然驚動酈瓊,不想這廝牙咬的這般緊,萬一酈瓊發難,咱們可都是在他上萬精銳的掌控之中。」
沈策說的亦是魏源擔憂之所在,如,酈瓊再傻也知道當夜忽然殺退伏兵的人是北侍軍都虞候司的部眾,以酈瓊他們這些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大將,豈能甘心引頸受戮,可恨這劉武竟然如此固執,萬一酈瓊趕在他取證報送衛尉寺之前發難,這近萬精銳叛亂必然造成極大的震動,那時他即便是能全身而退,也免不了被御史彈劾辦案不利、逼迫將帥的叛亂,其結果能保住性命亦是勉強。
「如今穩住酈瓊已經不太可能,他若是發難,對太尉而言,或許不是……」沈策看了眼魏源,垂下眼簾,沒有繼續說下去。
此刻他正在擔憂此事未能從劉武身上得到有力的證據,引起種種後果,而沈策話中有話,使他精神一振道:「說下去。」
「恕下將斗膽妄言。」沈策半笑不笑地道:「太尉,劉武看來是鐵了心不招,既然是事情已到這份上,下將以為當進不可退,二路並進、就勢出手。」
「怎麼講?」魏源心下隨時明白大半,但還是條件反射似的問了句。
「對劉武的審訊當然要繼續下去,而且要大張旗鼓,內緊外松,另外都虞侯司與宣撫司李相公及北侍軍副都指揮使知雜事王太尉頻繁聯絡,並暗中聯繫王子華王太尉,秘密調動兵馬對鄆州進行鉗制,不怕他酈瓊不就範。」
魏源暗自盤算得失,大張旗鼓地審訊劉武,可以起到打草驚蛇的效果,引起酈瓊的驚恐不安。面子上聯絡實際上的北侍軍都指揮使李綱與王淵這兩位北侍軍最有權威的文武大臣,更能使得酈瓊認為形勢越發對他不利,從而不動聲色地迫使酈瓊鋌而走險。暗中聯絡王德,就是在酈瓊出現任何不利於他的苗頭之前,團結常寧侍衛大軍將其剷除。此計不可謂之不毒,只要謀劃周密,即可將酈瓊除去,又能得到鎮壓刺殺樞密使主謀的榮耀,得到朝廷的賞識,即便是不成,則立即觀風撤退,日後御史言官那裡也找不出彈劾的理由,此一舉三得的好處令人欲躍試試。
沈策偷眼望著魏源,看他依然是心有所動,如此好事若是不動心,那可就令人怪異了。想想如果此事功成,魏源當然是大受其利,自己必然更加得到魏源的賞識,以他目前的軍職,撈個軍都虞侯應當不是意外之事。想想其中功名,他自己險些得意的笑了出來,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正色道:「當然,最好的結果莫過於將劉武的嘴撬開,可這廝的傷勢又不能過於用刑……」
「傷的太重——」魏源臉色陰沉,冷沉沉地笑道:「那本帥去親自審問,看看這廝的傷勢究竟如何?」
「太尉,這個或許用的上。」沈策掏出一個上面沾滿乾枯血跡的箭鏃遞於魏源。
魏源眼前一亮,用頗為滿意地目光看了看沈策,滿意地說道:「你守在外面片刻……」
剛剛進入牢房內,一股霉味與血汗的腥臭味撲鼻而來,魏源身為高等武職軍法官,哪裡來過這等地方,好在也是在戰場上廝殺過來的人,只是捂了捂鼻子,微蹙眉頭走了進去。
一個身材魁梧、身穿土布長褲的大漢,面色憔悴地躺在草床上,上身赤裸、大半纏繞著白色紗布,右胸口上方被血浸透。
牢房內的兩名軍法押官看到魏源進來,雙雙見禮,魏源並不與他們回禮,冷著臉面道:「你們先出去。」
兩名軍法押官出去後,沈策守在牢門口,牢房內只剩下他和傷重的劉武。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相持了好半天,魏源皮笑肉不笑地望著劉武,劉武也躺著冷冷地望著魏源,二人相互間試探著對方的耐性。
「壯士維護舊主,的確是忠肝義膽,本帥倒是有幾分佩服。」魏源換了一副笑臉,溫聲寬慰,然話中卻深藏險惡,只要劉武不否認維護舊主就等於承認奉命刺殺樞密使,否認了,那劉武不能自圓其說,他所堅持的忠心將被貶斥的一無是處。
劉武冷漠地看了魏源一眼,輕輕閉上眼睛,他不可能對沈策所言酈瓊殺他們滅口不產生懷疑,此刻他是傷痛交加,根本無心與軍法官們鬥嘴。
魏源碰了顆軟釘子,心中雖是窩火,但面對劉武這般死士,也只能是尷尬地咳嗽兩聲。強作笑容道:「壯士這一箭中的可是不輕,再稍稍向下會立時斃命。本帥想來欽佩忠義之士,壯士行徑雖不免有些齷齪,卻也是立場不同,讓人無可厚非。」
劉武神色間微微一動,這點細小的變化卻沒有逃過魏源的眼睛。魏源心中暗喜,暗自道:『只要你能聽進去,就不怕說不動你。』當下又溫聲道:「這會你們的禍闖大了,刺殺樞密使,這簡直就是謀逆大罪。酈瓊不過一路帥臣,竟然膽敢為一己之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委實是十惡不赦的兇徒,你等吏士吃的是朝廷響糧,效忠的應當是大宋官家,並不是他酈瓊匹夫。你也不想想,刺殺樞密使這等驚天大案,放在誰的手中,誰也不會任由一個知道他如此**的人活在世上。」說話間,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劉武的眼睛,又意味深長地道:「放在是本帥,也同樣不能容你在世上。」
劉武雖是仍閉著眼睛,但他嘴角已經有著可以察覺的輕輕抽動。
「據本帥所知,酈瓊倒是一員猛將。」魏源眼看劉武似乎有所鬆動,於是趁熱打鐵,正色道:「京中吳相公與汴京的宣撫相公對他是頗為賞識,只是在這侍衛大軍都指揮使本就了了數人,無奈資歷頗深的功臣宿將比比皆是。吳相公建議以酈瓊暫行軍指揮使,日後待再組建大軍,他也是當之無愧的都指揮使。卻不想酈瓊竟然如此性急,不能體會朝廷用心,公然對吳相公下了這般毒手,京中堂文按揭曰:『此中唐流弊,國朝自藝祖太宗以來所未有』。遍數滿朝將帥也只有他敢行此大逆之事,你們幾人也行啊,敢領受酈瓊之命,可惜的是吳相公只是輕傷,不日便可從回朝廷,白白搭上幾條性命,不值,不值啊!」
「太尉不要再多費口舌,小人並沒有做此大案,不過是與幾名家在博州的同鄉,想暗中回鄉探望,不想在路上遇到……遇到邏卒……」劉武仍不住開口,牽動創口一陣劇痛,眉頭微微促動。
魏源見他開口,強忍內心狂喜,面色肅然道:「實話告訴你,朝廷已經查明此案乃是酈瓊挾私洩憤,縱就是你不開口也無法維護酈瓊。」說到這裡,他話聲一轉,抬高嗓音道:「儘管本帥佩服你寧死不賣舊主的義氣,但你們的義只能是小義,而非可利國利民的大義。知道你們這一箭造成的後果嗎?便就是將酈瓊這廝千刀萬剮亦不為過。方纔你說自己沒有做過此案,你以為這等狡辯之詞能瞞得過都虞侯司嗎?實話告訴你,就在你們射出那一箭的時候,衛尉寺就已然判定這支弓弩是禁軍裝備不久的鋼臂弩,不到二十日,就已經斷定是酈瓊所為。他酈瓊驚懼之下,棄卒保帥,你們這些充作刺客的中軍衛卒當然的幾條賤命,換回朝廷無法取證,他酈瓊這一招雖不新鮮,卻用的老道毒辣。」
「此話怎講?」劉武半睜開眼睛,斜著魏源,目光中隱隱透出一抹愕然地光芒。
魏源淡淡地道:「你從軍之前也是綠林好漢,對卸磨殺驢的事想必不用本帥多說,面對朝廷的不斷進逼,酈瓊卻將你們幾人送到北面金人佔領區,留下你們的性命,這對於任何坐下此等大逆的將帥來說,都是將一把致命的刀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說不定那天就會要了自己的命。你也是聰明人,豈又能參解不透其中玄機……」
還未說完,劉武突然冷笑道:「縱然是太尉說的天花亂轉,只恐要白費心機了。」
「哈哈……」魏源大笑道:「事已至此,不想壯士仍是執迷不悟,可悲、可憐啊!」
劉武淡淡一笑,再次閉上了眼睛,但卻留下一條縫。
魏源止笑,沉聲道:「為了救你,本帥損失了三名軍法官,看看當日從你身上取下的箭鏃。」說著,他從袖中取出那個沾有血污的箭鏃,扔到了劉武的身上。
「三菱青鉤箭——」劉武本是半睜眼看看,卻是禁不住『霍』地一下坐了起來,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連劇烈的傷痛也顧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