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眾人一怔,李長秋可是說到了點子上,以他們對王澤的瞭解,他做事往往在尋求平衡的同時又常有出人意料之舉。此番王澤如若回京,說是孫傅、唐格不能安其位,但誰又能料到他會不會有意外之舉。
秦檜在三人中更是心有所動,他之所以巧妙運作,出了意識到王澤回朝主政的局面不可逆轉,而為自己爭取個主動外,還有在這政局波動的前夕,為自己的前程做好一個良好的鋪墊。李長秋無意中的提醒,使他意識到自己的打算還是不夠細緻,竟沒有考慮到王澤本人的變數,他自己這些年的動作,王澤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想到這一層,秦檜禁不住吸了口涼氣,心中飛快地考慮如何應對未來的變數。
蔡絳得王澤患難恩情,在眾多親信中可謂最是忠心之人,王澤回朝自然是由衷高興,當下呵呵笑道「管它有何變數,德涵做事自是有他的道理。」說到這裡,他不禁想起往昔祖父蔡京以其特有的方式將他托付於王澤,以撐起蔡氏整個家族。自落難到起復,他有感王澤情義深厚,早已將家族的興衰與王澤栓在一起,毫無保留的支持王澤,這時想起種種前景,暗歎祖父眼光獨到。
范宗尹暗自盤算王澤的回朝,所引起朝局的連鎖反應,自己是不是該將矛頭直對孫傅、唐格或是譚世績、朱勝非等宰執,畢竟他們對禁軍將帥反抗新軍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或許對王澤是一大助力,對他自己也未嘗不是進入都堂的大好時機,心有所動之際,忍不住嘴角間閃過陣陣笑意。
秦檜見三人都在想自己的心思,暗付今日他的目的已然達到,他的好意自然會很快傳到王澤耳中,這一次會在王澤回朝之前,改變這幾年有些游離王澤圈子之外的表象,使王澤最少不能將其列為對立面。事情既然辦完,他沒有理由不感到愜意,笑道:「不說這些了,今日我等且放歌歡飲,一定要不醉不歸。」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了!」蔡絳臉色輕鬆地笑道:「今日會之兄東道,兄弟們自當應命,不然豈不見外。」
范宗尹亦是鬆快地道「不如再設一座,請文大家一同來吃酒。」
「是啊、是啊,是要文大家與各位同吃一杯……」秦檜哈哈大笑道,他眉宇間閃出興奮地笑意。
李長秋在不經意間冷眼掃過秦檜,轉瞬間又恢復了酒席上的笑容,他亦是勉強擠出些許笑容,生澀地道:「還是請文大家稍事休息,召喚歌姬、舞姬們來便可。」
此時,正當秦檜他們歡歌宴飲之際,在宣德門外御街上的刑部大堂上,權刑部尚書趙鼎與新任衛尉寺卿張浚二人神色憂慮地相互商議著如何盡快理出頭緒,刺殺樞密使一案令他們傷透了腦筋。
趙鼎這幾年頗得孫傅的賞識,朱影似乎對他亦是青眼有加,多年來官職不斷躍升,從侍御史知雜事一直到正三品的權刑部尚書,只須穩當地做上一年便可正任刑部尚書。正當一帆風順之際,誰料的徒生這沒頭腦的將帥刺殺樞密使事,朝廷責令他主持案件,令他頗傷頭腦。而張浚的仕途卻不是那麼順利,在京東東路路擔任了三年的經略安撫副使、知青州軍州事,回朝後擔任館職,近來才接替李光任衛尉寺卿,不想卻碰到了這樣的霉氣事。
「德遠——塘報可曾堪實?」趙鼎憂心忡忡地望著張浚,語氣中全是喪氣。
張浚正色決然道:「魏源乃是由武德院培訓首批軍法官,更是不多的幾位由衛尉寺外放主持方面都虞侯司的將帥,他本就是河北禁軍出身,在沿河諸軍中頗有消息,我料應該不會錯。」
「如此說來,最有可能的主使者應該是京東關勝、王德、酈瓊、張宗顏等人或是其部屬。」趙鼎目光中閃出興奮的光芒,急促地道:「那以德遠之見又能是哪個?」
張浚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道:「禁軍將帥對新軍制多半有過怨言,京東禁軍只是最後一批改編,故而嫌疑最大也是這一批,至於是哪個這就不好斷定。」在趙鼎神色黯淡時,他又道:「沿河四路及江淮禁軍應當組編十支侍衛大軍,以成立併除授都指揮使或是主管都司事者,有高平、岳飛、王彥、韓世忠及以副都指揮使護都指揮使帥印的馬忠等人,京東禁軍的三支侍衛大軍正在組建,擬定都指揮使為王德、張俊、劉錡三人為都指揮使。須知劉琦乃是西軍出身,王德資歷亦是不高,這番必有將帥私下怨恨朝廷不公,但又不敢怨歸朝廷,故而,吳相公只是朝廷的待罪羊而已。」
趙鼎豈能不知其中緣由,但他面子上不能不點頭稱是,不過經張浚這番說道,可以圈定的將帥範圍大大縮小,道:「關勝、酈瓊、何蘚三人盡可夠都指揮使資歷,然關勝等人或是副都指揮使或是軍指揮使。」
張浚明白趙鼎的意思,又道:「亦不盡然,不僅是未能安置將帥,還有裁撤軍將亦有可能。」
趙鼎原本剛剛提起的心情再一次跌落下來,說來說去,案件還是沒有頭緒,於是道:「看來進展不大,有嫌疑的將帥何止數十百人之多。」
「這也不然。」
「德遠有話但說無妨,你我之間已是同舟共濟,何須顧忌。」趙鼎心中頗是焦急,但面上還不得不與張浚套近乎,畢竟衛尉寺的虞候軍法系統在軍中問案有著較刑部不能比擬的便利,查訪此案還須借用張浚甚多。
張浚雖說是新進的衛尉寺卿,在朝中地位也不算低,年紀也不如趙鼎,但他還是暗自嫉妒趙鼎的成就,數年間竟然得到朝野重臣的青瞇,眼看著就是位列正任尚書,放到他還不知道要熬到何時。想想真是有點怨天尤人,要不是他也受命是刺殺案的住持官員之一,須得擔當一二,且這衛尉寺早已是軍中將帥眼中沙子,他才懶的問道此事,樂得在一旁看趙鼎出醜。
「以各地都虞候司上報將帥的動向看,我認為刺傷吳相公,並非調入廂軍的禁軍軍將所為,亦非裁撤軍將所為。」張浚頓了頓,目光凝視著趙鼎,又道:「調入廂軍軍將有其職事,有分薪餉拿著即便是心存不滿也要顧忌三分,買兇刺殺得不償失。裁撤軍將一旦失去軍職,人心惶惶、求上拜下尚且不及,僱傭殺手刺殺樞密使,雖有可能卻又力所不能及。以現場凶器來看,刺客是距吳相公最少二百步開外,以時下弓弩射程與箭矢種類來看,刺客所持乃是鳳凰山書院研究院所研製鋼臂弩,方才由軍器監弓弩院製作,少量配發沿河禁軍,動用此等利器非一般軍將所能為。再者,一般軍將誰敢公然刺殺朝廷執政大臣。」
趙鼎心念一動,動容道:「以德遠所言,此案背後人物應當是頗有軍功的大將。」眼見張浚含笑點頭,這才笑道:「還是德遠高見,須臾之見,竟能將凶人定為寥寥數人。」
張浚笑道:「元稹兄過講了,我不過是以事論事,都是屬下辦事得力。」
趙鼎溫聲道:「以德遠之見,誰人最有可能做下此案。」
「這……」張浚猶豫再三道:「現今尚不能確定,不過或許可以確定是……」他沒有再說下去,在最後確定之前他不敢妄言何人所為,以免日後惹來無端地麻煩。
趙鼎見張浚繞彎彎就是不能盡言,認定他一個衛尉寺卿萬一怨怪了地方將帥,被他人所乘,雖不至於罷官,卻對日後前程極是不利,看來張浚給了他足夠的暗示,這真正的幕後人物還須一一勘定方可。
「京東諸將中以關勝、酈瓊、何蘚三人地位做為顯赫,何蘚其為人雖是好勝,卻乃是宿將忠烈之後,何門家規甚緊,何況此番定為侍衛大軍副都指揮使知雜事,以其出身日後不難出人頭地,他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可能不大。關勝出身武舉,自為武聖之後,平常甚是清高,不屑於爭名奪利,他的可能亦是不大。」
趙鼎說著,那雙眼睛僅僅盯著張浚,稍顯興奮地道:「酈瓊本事相州州學學生,棄文從戎,不到十年成為一方大將,其在軍中頗有爭名奪利之嫌,所部將吏多有寄祿官爵,若非新軍制改由散官定俸祿,恐怕他那一軍,要糜費整個京東的稅賦。此人如何,德遠的衛尉寺必有耳聞。」
張浚淡淡笑道:「酈瓊乃名利之徒,所部將吏多有裁撤入廂軍或是返鄉者,其亦是被任命為軍指揮使,平日裡怨氣甚大,卻也沒有做太過分的舉動。」
「心有怨氣、而無所動,是為陰絕之人。」趙鼎冷冷地道,眸子裡閃出陣陣陰鬱的寒光。
張浚頷首道:「神祐元年,岳飛以相州駐泊都監護京西北路第五正將印,酈瓊輔以副將,本就在岳飛之下,此岳飛以蕩平南面叛逆之功除授侍衛大軍都指揮使,他酈瓊雖是勇將,功績還在王德之下,以軍指揮使重任付之,已是朝廷的恩賜……」
趙鼎聽張浚話中有話,話中由頭直直將本案向酈瓊身上引,不由地大為疑惑。暗道自己將目光落在酈瓊身上,張浚就不住加深酈瓊嫌疑。方纔這話看似穆稜兩可,實則以對酈瓊加以元兇定論。看來張浚對元兇早已心中有數,最少也是有了個大概,只是尚不敢完全肯定,貿然說出大是不妥。
想到這裡趙鼎更加明白張浚的用心,有自己這個權刑部尚書在前面為他擋著,免得日後得罪軍中將帥。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張浚,道:「那咱們就從鄆州入手,如何?」
「全憑刑部議論……」張浚說罷與趙鼎二人同時會心地相顧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