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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身閒何往不熙熙篇 第七章 文 /

    第七章

    范宗尹端杯灑灑笑道:「今日為德涵送行,須得盡歡而散,來、來、來,滿飲此杯為德涵壯行。」

    「反正今日會之兄請客,小弟也不客氣,就請文姑娘揀最好的姑娘上來,為各位兄長唱幾曲。」蔡絳臉色一本正經,口氣中卻是在戲虐秦檜。

    「對、對、對,今日不談它事,只為德涵壯行、只為德涵壯行。」秦檜的笑更加濃郁,對他來說,這場東道做的也算挺值得的,蔡絳的戲虐不過是朋友之間的玩耍而已。

    文樓正樓二樓的雅座內,三名青年正在一張擺滿酒菜的方桌邊吃酒,這與後院、中院分桌而食的院閣不同,這裡招待的是出錢不多的文人、或是各地入京商旅,其中味道要比後面低了許多,但就是這樣也還是場場爆滿,招待應接不暇。

    「……彬甫兄由仁壽初到行在實有所不知,這文樓三進,此間曰『匯賢樓』專門招待南來北往的士子、豪商,二進十八館非是王公貴族、豪商大賈或有功名之士人不能入,三進臨湖五樓,以『玄武風瀾』為最,非凡品可入,入者多是當朝重臣或是一方大家。原本弟欲請兄入二進十八館,卻不想未能定上,慚愧、慚愧,望兄見諒。」一位身穿青色長衫、面色漆黑、身材微胖、年約二十餘的青年滿臉歉意地向貴賓坐一位身穿素白儒衫,年紀與其相仿、眉目清秀的青年道歉。

    黑胖青年叫吳宣臣,乃是新任樞密副使吳敏族侄,其家原本乃鄉中農桑大戶,近幾年,其父在揚州經營商行,又添了數艘海船,一趟出海歸來,獲利頗豐,家道富足、被列入杭州豪賈之列,但他通過吳敏的關係,做為官宦子弟攻讀於國子監上捨。而那名被稱為文善的白衣青年看似斯文儒生,其桌前卻放了一柄綠鞘長劍。

    另外在座相陪年紀稍長的文士笑道:「季叔客套了,能入匯賢樓雅座,得巧巧姑娘一曲,足矣,彬甫又非外人,何故過謙。」

    白衣青年淺淺笑道:「季叔不必客氣,小弟初到江寧,確不知『文樓』竟然如此繁盛,把客人分為三六九等,入季叔這般宰相族中公子竟不得入五樓。」

    吳宣臣黑臉微紅,白衣青年暗含諷刺雖不是說他,卻也夠他難堪,不禁尷尬地笑道:「讓彬甫見笑了,直翁兄方纔所言不差,文樓乃當年汴京名媛文細君文大家所開,樓中歌姬無一不是南北千里挑一的佳麗,平日裡心高氣傲,只有入眼的文人雅士方才傾心相伴,豪商巨富哪怕是出手闊綽,也不一定能一親芳澤,能入五樓者無不是當今聞名海內的俊傑之士。」

    白衣青年毫不在意地灑笑道:「樊樓文細君,好大的來頭,竟比當年宣和年間汴梁五大行首還要清高。」

    吳宣臣搖了搖頭,抿了口酒道:「這文細君來頭可不小,非尋常行中人可比,直翁兄久住江寧,可與彬甫說說。」

    如果王澤在此,也定當大吃一驚,在座的除了吳宣臣名不見經外,白衣青年乃仁壽縣人氏虞允文,年長些的也是在王澤前世大名鼎鼎的執政相公史浩。

    卻見史浩淺淺笑道:「季叔曾在汴京,知之詳也,何來取笑老兄。」

    吳宣臣眉頭一挑,這才頗為自得地道:「當年汴梁五大樓,以樊樓名氣更盛,樊樓名妓中以李師師為行首,其下便是這位三位行中清高的姑娘,文大家當數其中一位,靖康二年朝廷南遷,文大家幸得王相公攜之南下,兩年前才開辦文樓,定下樓中許多規矩,原以為有違待客之道,卻不想文人雅士、南北客商竟然趨之若鴻。」

    虞允文眉頭微蹙露,閃出些許失望,道:「王相公亦好此間風情?」。

    「這倒不是。」吳宣臣笑道:「文細君與樊樓另一位大家柳慧如交往密切,而當年王相公與柳大家雅善,這在士林中傳為美談,相信二位兄長不會沒有說過。汴梁城破時,柳大家怒叱韃虜不屈被害,南遷時王相公顧舊情,樊樓歌姬凡願南下者一概隨之南下,文樓中便有不下數位當年樊樓的頭牌歌姬。」

    「有樊樓佳麗調教出的江南歌姬,文細君這般大家,連知制誥蔡大人的夫人亦是出身樊樓,這文樓艷冠江寧自是不在話下!」史浩不鹹不淡地插了一句。

    「原來是如此、原來是如此」虞允文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重複兩句話。

    「蔡夫人在蔡大人危難之時,孤身相伴,賣藝贍養蔡大人,此情此義非同尋常,古之烈女亦不過如此,直翁兄太不厚道了。」吳宣臣白了史浩一眼,感情他對蔡絳心存好感,蔡、吳兩家又有姻親,他對史浩諷刺蔡絳納歌姬為正室夫人的話,感到不太滿意。

    「時值世風日下,士大夫不是碌碌無為便是賣主求榮,難得幾位青樓出身的歌姬也如此節烈,這位蔡夫人雖出身微賤,卻也當得誥命之德,真是愧煞我等讀書人。」虞允文仰首歎息,感慨良多。

    史浩與吳宣臣交情甚厚,知其為人,對他的反駁並不以為意,轉而言其它道:「彬甫此番來行在是否志在來年貢舉?」

    虞允文歎道:「弟以父任入官,實不堪與士人同列,此番得家大人應允,辭官入京,正有問鼎明年貢舉之意。」

    「彬甫志向非兄所及。」史浩忍不住讚歎。

    虞允文淡淡地道:「弟初到行在卻風聞宣撫宗相公病故,朝廷中李相公、王相公二位執政要離開朝廷,不知屬實否?」

    「全然如是,宗大人病故,由李相公權四路宣撫使,王相公出知杭州,小弟叔大人復樞密副使,右丞秦大人除尚書左丞……」吳宣臣乃宰相家人,朝廷內幕知道的不少,此時為了賣弄,把他知道的如數家珍地道了一遍。

    「原來如此,果非空穴來風。」虞允文點了點頭。

    「宰執外任,朝廷沒有什麼可掩飾,只是王相公出知杭州,小弟要緊隨其後。」吳宣臣砸了砸嘴,目光中透出炙熱的笑意。

    「季叔不說,愚兄倒是忘了。」史浩笑瞇瞇地看著吳宣臣道:「感情季叔不屑東華門披紅,是要揚帆出海,博萬里海疆,取陶朱之富。」

    吳宣臣黑臉漲的通紅,好在看不太出來,他瞪了史浩一眼,不服地道:「直翁兄莫要取笑小弟,小弟自知才疏學淺,六經、論語無一貫通,科舉前途渺茫,與其皓首窮經還不如奮手一搏。王相公一向倡導海事,水軍船隊頻頻遠赴南海,支賣司每每歸航無不獲利巨萬。小弟家中雖不如杭州、溫州幾家大戶,卻也有幾艘海船,往來南海,日後也不輸於萬戶侯。」

    虞允文淺淺笑道:「季叔好志向,我等卻做不來。」

    吳宣臣得虞允文中允,興奮地道:「王相公重視海事,設立水軍講武堂,日後南海正是我輩用武之地,彬甫,彬甫文武雙全何不投身水軍,撫慰南海萬國,也可建功立業。」

    虞允文稍稍愕然,旋即淡淡一笑,閉口不答。

    史浩卻說:「國朝以文治天下,武人只供驅使,以彬甫才學,區區一個進士豈不是手到擒來,奈何與粗人為伍。」

    「唉——」吳宣臣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道:「直翁兄差矣,豈不見神祐元年狀元公張雲仁投筆從戎,於南海踏波而行,屢立奇功,區區數年,已是一方大將,以彬甫兄之才,若投筆從戎,他日功業必不下於張雲仁。」

    「季叔過講,張雲仁乃當世豪傑,我又豈能與之相提並論。」虞允文謙虛一句。

    吳宣臣歎道:「是想神祐恩科,王門十五子同取進士,前科又有數十人登第,而其它各制科亦是成就斐然,早知如此,當年就應托叔大人便利拜在王相公門下,或許小弟早就拿了個進士。」

    「天下能人賢士不少,季叔為何這般,難道我等十年寒窗,還比不得王相公座下一名弟子?」史浩不滿地道:「王相公門下操百工匠業亦是不少,各人自有天命,名師座下亦不過聊聊數人功成名就,季叔須用心苦讀,何愁不能登龍飛榜。」

    「嘿嘿……」吳宣臣笑道:「玩笑而已,直翁兄何必當真,以小弟稟性,恐怕此生要無緣瓊林,還是絕下念頭揚帆出海,取陶朱之福罷了。」

    虞允文頷首笑道:「人各有志,季叔有意海疆,他日或可立名異域,或可取個南海博望侯。」

    吳宣臣這才大笑道:「南海博望侯誠不敢受,大丈夫相交貴在知心,我等三人非一日之交,王相公啟程之日便是我南下之時。小弟在江寧的陋室贈予彬甫兄攻讀,他日二位兄長進士及第,若來杭州一遊,還是小弟做東,為二位兄長盡獻海外奇珍。」說著飲下一杯酒,臉面泛紅,一雙眼睛更加炯炯有神,接著道:「就看明歲貢舉二位兄長登龍飛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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