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左都監郎君,前面五里便是壽春地界了。」韓常的目光猶豫片刻,又道:「此處向東南是濠州地界象山。」
金軍主力自過了符離,一路南下如同無人之境,直直打到淮河邊上。南面兩個戰略方向,一是負責整個北方戰場的江北事務處置司行轅駐地壽春府,一個是大宋朝廷的行朝中樞所在南京江寧順天府,兩個戰略目標對於金軍將帥來說,都是充滿誘惑力而又欲罷不能。金軍中千夫長之上的軍將都在盤算著完顏宗弼會進攻哪個目標,眾人私下議論紛紛卻又無人公開提出,韓常做為完顏宗弼親信大將,言談間有意無意地暗示完顏宗弼,已經到了倒底要進攻哪一個目標的時候了。
韓常的別意,完顏宗弼當然是心知肚明,韓常這句話代表著金軍遠征軍將普遍的疑問,倒底是打濠州進而向南靖進發還是向壽春進擊。他含笑道:「以元吉之見,將取何處過河,過河後我大軍將指向何處?」
韓常一怔,沒想到完顏宗弼生生地問道他對進軍考慮,而他雖然心中早就有目標,但當面卻一點準備也沒有,由於不知完顏宗弼倒底是怎麼想的,他猶豫著沒有多言,半響無語。
完顏宗弼斜看韓常一眼後,目光轉向東南方向,嘴角上掛著淡淡地微笑,平靜地說道:「元吉但說無防。」
韓常深深吸了口氣,果斷地道:「像山,然後是直取南朝行在,最少也要打到宣武鎮。」
完顏宗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這使得韓常感到納悶,實在是看不透他下一步以何處為出擊點,又以何處為目的,因為金軍只有不到三萬人,很難在宋軍腹地長時間徘徊,必須要迅速做出決斷,迅猛一擊後立即撤退與主力回合。
「孔彥舟對於直取南京的勝算有多大?」完顏宗弼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地話。
儘管孔彥舟乃是降將,韓常也看他不起,但深入宋朝江淮腹地,沒有孔彥舟這些熟悉宋朝虛實的軍將,金軍越是深入,遇到的阻力就會越難以解決。所以,在將帥決斷之時,徵求孔彥舟的意見也就在情理之中,而他韓常是孔彥舟的頂頭上司,完顏宗弼的問話亦在韓常意料之中。
「這廝亦是認為當速過淮河,直趨南朝行在。」
完顏宗弼輕輕點頭道:「江寧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然越過這個淮南地,直趨大江、水戰卻非我所長。」
正當韓常品味完顏宗弼言外之音時,又聽他自言自語細聲道:「打到江邊又能如何?面對滔滔江水,又怎能再睹伊人佳容……」
韓常不解地望著完顏宗弼,半知半解,他雖不明白完顏宗弼這話的意思,但他清楚地知道,單憑借這點兵力即便是到了江邊,面對宋軍水軍絕難過江,但如果大軍臨江,對整個前線的影響絕不亞於當年攻佔汴梁城,對宋軍士氣絕對是一次重大打擊,所以他從內心深處主張越過象山南下。
「不渡淮河,阿里喜全部留下,大軍轉道下蔡,咱們再去會會王德涵。」正在韓常胡思亂想之際,完顏宗弼果斷地笑看西南方向。
下蔡城裡一片忙亂的景象,五個城門全部關閉,城內由廂軍戒嚴,壯丁們被簽發搬運守城擂木、砲石,行轅的中軍衛隊大部分已經調到城上佈防。按照李長秋的佈置,廂軍維持治安,簽發鄉軍與中軍衛隊混編,一名中軍衛卒配兩名鄉卒,城內另外一支兩部千人的禁軍步軍為後備,隨時支援四壁。百姓各自呆在家中,無故不得外出上街,由裡正、保長負責維持,未經宣調者凡在城垣邊上窺視者、散佈謠言者斬無赦。
「師兄,以你之見,恩師是否有信心守住下蔡城?」東城樓上,王崇仙陪李墨涵一同視察東壁防務,淮水在城南北拐,在城東正可欣賞淮水兩岸秀麗的風景,也算是忙中閒暇觀賞淮上景致。抬首望去不遠便是淮水,北岸上沿堤種滿了楊柳花草,建有不少精緻別捨,北方雖是深秋,然淮水之畔卻還是風和日麗,景色宜人。李墨涵正在欣賞河上風景,被王崇仙這一句煞風景的話弄的興致去了大半。
「恩師做事,深不可測,豈又能是你我能揣摩參詳的。」李墨涵淡淡地回答。
王崇仙仍舊不甘心地問道:「金軍以入州境,勢力極為龐大,以下蔡防禦……」
「亦凡,恩師自有籌劃,你身為縣尉,當盡心維持下蔡秩序才是,還是不要妄加揣測為好。」李墨涵語氣有些加重,隱隱有些責備之意。
王崇仙一怔,他沒有料到這位大師兄對他的熱心會報以如此態度,平素裡李墨涵對待他們這些師弟們總是和顏悅色、溫文爾雅。他心中不快,暗想李墨涵在王澤身邊留用,參預軍機政務,有丞相長史的名聲,看來是遽然得勢、心生驕逸,變的目中無人。
「師兄說的是,弟一小小縣尉,麾下幾個老弱廂卒,不過日日捕拿幾個雞鳴狗跳之徒,的確不可聞之行轅重事。只不過是擔憂恩師身處危城,是想請恩師過河前往八公山,避開金馬鋒頭。」
李墨涵莞爾一笑,王崇仙的怨氣,他怎能聽不出來,行轅軍機大事又豈能輕洩於人,即便是王崇仙這般自己人也不能洩露,他對王崇仙一再追問,只能是這個不置可否的態度。不想,王崇仙竟然產生誤解,他亦不願解釋什麼,只是一笑了之。溫聲道:「恩師是何等人物,當年率十萬健兒與金人舉國之兵奮戰數日。亦沒有變了臉色,這時候又豈是區區數萬人所能迫退的。」他說著,又含笑看著王崇仙道:「恩師斷然不會過河,亦凡無須多想。」
王崇仙搖頭道:「不然,兀朮臨淮而不渡,逕直殺奔下蔡,其用心不言而喻。下蔡城小兵弱,怎能阻擋數萬大軍,八公山據淮水之南,進可遙控下蔡,退可南入廬州,此萬全之地,望師兄轉告恩師……」
「亦凡高見,然恩師豈是畏敵退卻之人。」李墨涵遙望淮水,深深吸了口氣,歎道:「可惜了一番景致,明日這裡或許就會血流成河,亦凡,你我不妨多看兩眼,今日說些風花雪月豈不是更好。」
「師兄好雅致。」王崇仙灑笑道:「淮水自古多蕭殺壯士、風花雪月只能在西子湖畔,此戰或許又為後世增添幾多淮水佳話。」
李墨涵瞟了王崇仙一眼,目光中閃過幾分無奈,自從王崇仙遭到王澤嚴厲申斥後,變的越來越謹慎,也可以說是越來越想知道王澤所想所念,而投其所好。自己一直留在王澤身邊,官不大,卻是整日裡侍候在側,不僅使許多人包括師兄弟們的艷羨,也使他們心中對自己多多少少產生不多不少的嫉妒。更何況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顧全師兄弟情分便能說的,接觸軍國重事,還得要有個分寸,王崇仙不是第一個問他而不得的師弟,也不是第一個心生芥蒂的師弟。他輕輕一歎,道:「天下間何時方能處處昇平,百姓何時能安詳太平,戰爭太無道了、太殘酷了!」
王崇仙酸酸地笑道:「如今天下紛紛亂世,正是我輩大有用武之地佳時,師兄跟隨恩師歷練於朝廷中樞重事,自然是前途無量,他日做個執政,為人臣之首未嘗不可知,何故做此小女兒裝?」
李墨涵在城垛邊停住腳步,回過身來詫異地盯著王崇仙,道:「亦凡太不厚道,為兄一介書生,本就是留戀世間美物,只是有幸在恩師左右侍奉,不過是個政務公牘的機宜文字而已,何來前途無量。倒是亦凡才思敏捷,抱負遠大,他日代天子牧守地方數年,或可入館閣為天子侍從,堪稱前途無量。」
王崇仙沒想到李墨涵會這樣說話,他本想酸酸李墨涵,不想反被李墨涵不溫不火地將了一軍,甚感沒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亦凡跟隨恩師多年,所習學問無不是恩師所授,恩師的抱負定然會知之一二?」李墨涵見王崇仙眉頭微動、欲言又止的模樣,才道:「這是封子初他們創功業之時,大戰之後,才是亦凡用武之地。」
王崇仙不以為然地嘿嘿一笑,當他的目光接觸李墨涵時,感到這位師兄真的不似從前溫文爾雅,甚至可以說是迂腐夫子的師兄了,兄弟們之間早年的那份情意,在這些年不斷入仕後變的越來越微妙。
同樣,李墨涵亦是頗有同感,他與兄弟們之間言談中多了幾分顧慮,儘管其中主要是牽連到軍國重事,但畢竟生疏了許多,有些事情考慮的也多了些。
「無論如何,你我要奮力守城,為恩師分憂。」李墨涵語重心長地道,把話題重新轉到下蔡。
王崇仙緩緩點頭道:「師兄說的是,你我於公於私都應竭力朝廷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