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中的拉達鎮格外熱鬧,雖然沒有諸如蘭尼斯都那樣大城市的喧囂與熱鬧,但也並非盧森行省的黑夜那般寂靜而荒涼。熱情而不甘寂寞的冒險者們絕對不甘心早睡,把這個不大的小鎮夜晚裝點得生機勃勃。位於城鎮西南方的一個旅館裡,這時候正是燈火通明,歡呼聲和嘈雜的爭吵聲不斷從中湧出。
這是一座專門為冒險者服務的小型旅館,陳設和裝備保持了拉達鎮一貫的簡潔而不失大方的風格。旅館的一樓的幾個房間被鑿開,鏈接成了一個頗有規模的小廳堂,廳堂內拜訪了數張長方形的木桌,冒險者們團團而坐,有的在大聲交談嬉笑,有的在推杯換盞的痛飲,有的未成一團小聲的商量著什麼,有的用手中的武器比比劃劃的,毫不顧忌旁邊綠洲冒險者們皺起的眉頭。[.]
安傑輕輕的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安傑是這個冒險者旅店的老闆,祖傳經營這個冒險者旅店已經有三代,他本人也已經接近六十歲了,可是充沛的精力讓他根本沒有考慮過退休的事情,反而是非常享受這種與來自天南海北冒險者們共濟一堂的生活。
安傑的體態有些肥胖和臃腫,腦門上也早已經謝了頂,只有稀稀落落的稀疏頭髮凌亂的散佈著,反倒給人一種安全和值得新人的感覺。他身穿一身有些破舊的廚師服——那也是他在小時候學徒時期的職業,用手肘支在櫃檯上,饒有興致的看著毫無倦意的折騰個不休的冒險者們。
與其說是一個旅店,此刻一層廳堂內的喧囂倒更像是個徹夜不眠的酒館,冒險者們絲毫不顧忌二層可能有些被吵得沒法入睡的住客,只是豪放而粗獷的大聲喧鬧著。
安傑老闆卻絲毫沒有生氣,他知道冒險者們大多數都是不拘小節的豪客,自己也熟悉、並且頗為享受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不過現在,他和在場大多數冒險者們一樣,目光都集中在廳堂中央一個圓桌的幾人身上。
這是幾個看上去有點古怪的少年,據說名字叫做是「希望之光」。安傑瞇起眼睛,仔細的看著這幾個在白天把拉達鎮攪合了一番,然後一舉成名的少年冒險者。
他的心中還是有一些疑惑,因為這些年來,他見過的冒險者團隊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但還很少見到這麼古怪的團隊組合。這些少年的年紀一看就知道非常年輕(除了其中一個全身覆蓋著斗篷和頭罩的。)其中那個據說是隊長的傢伙,竟然是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而且神態看上去慵懶而不羈,沒有一點穩重和老成。
這少年據說叫做羅伊,他身穿一身藍色的輕皮甲,後背上是熊紅色的斗篷,白色的長褲下是簡潔的皮質戰鬥長靴,腰間橫跨一把一看就知道不凡的長劍。但從外表來看,這小子也算是一表人才,但本身的氣質偏偏一點也沒有大家風範,只是和眾人一起嬉笑著,完美的融入了冒險者的氛圍之中。
他身旁坐著的除了那隱藏在斗篷中的人,另一個則是貌美如花的藍衣少女。這少女相貌如同出售芙蓉一樣清麗絕俗,氣質溫婉而高華,讓人不忍褻瀆。那神剪裁得體的藍色魔法師袍只是普通的樣式,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就馬上給人一種高貴和典雅,無法接近的絕頂氣質。
這正是安傑老闆疑惑的地方,他這些年來也算是閱人無數,哪裡見過冒險者中有如此貌美、氣質和貴族小姐相差無幾的天仙?要知道冒險者們大多風餐露宿,雖然女性成員也不算少,但大多都是脾氣暴躁,和男子無異的粗糙性格。
而且,據說這少女是一個真正的魔法師呢!安傑的心中又是欽佩,又是無法相信,白天他並沒有在拉達鎮冒險者公會親眼目睹那場本應實力懸殊的鬥技,但是從其他冒險者的口耳相傳裡,也把事情瞭解了個七七八八。是啊,誰又能想到,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藍發美少女,竟然是一個八級的水系魔法師!
魔法師與其他戰鬥職業並不相同,甚至可以說是天人永隔一樣涇渭分明。本身就需要極高的天賦和巨大的財富才可以入門,再加之本身冗長的咒語和繁雜的魔法體系,都讓這本該強大絕倫的職業變得稀少而式微。
一般來說,低級的魔法學徒實力非常微弱,只能操控諸如低級的火球術等,甚至連普通的同等級戰士都無法戰勝。但一旦達到了四級以上,魔法師的威力就會大幅度的增加,雖然還有著施法時間過於冗長等缺點,但已經可以稱之為是不折不扣的人間兵器。因此大多數魔法師在等級提升之後,都會被大型的傭兵團體,甚至是哥哥國家的正規軍所吸納,在更大的戰場上一顯身手,所以在普通冒險者的群落中反而是極為少見了。
安傑老闆十分納悶,為什麼一個八級的水系魔法師會出現在一個初級冒險者團隊裡邊,而且那大大咧咧的隊長羅伊,據傳聞也能使用高級的魔法,竟然是一個罕見的魔武雙修者!
「世道究竟是怎麼了?」安傑老闆輕輕的問自己道。他在拉達鎮做生意已經有幾十年了,但是最近的氣氛已經明顯變得有些不太一樣。
什麼東西已經完全改變了,這是實實在在的正在發生的事情,不僅是拉達鎮旁的幽暗森林裡火山噴發,連冒險者也變得更加繁多而古怪起來,一時間本來不算惹眼的拉達鎮變得風起雲湧,安傑的生意雖然好了許多,但本身卻愈加的疑惑起來。
與羅伊和那美少女水系魔法師不同,在他們的對面,則是小隊的另一個成員——一個高大健壯、身穿全身鋼甲的騎士。這騎士正腳踏一隻方凳,被一群冒險者圍攏在中間,吐沫橫飛、情緒激動的說著什麼,手上還加了各種動作在比比劃劃,好像是在復盤今天的戰鬥,宣揚著自己的英姿。
安傑老闆的眉頭皺了起來,這樣性格的傢伙他可見得多了:浮誇虛華,見風使舵,愛慕虛榮而且不夠腳踏實地。很難想像這樣性格的傢伙竟然和那高雅美麗的藍發少女結伴同行,雖然他也聽說了這騎士實在是有不凡的造詣,竟然已經達到了十級的能力,甚至單憑本身的力量就擊敗「綠山」裡的大力士精英,但當本人站在面前的時候,他還是有點不太相信。
「當時,那大塊頭用斧子直接對我直直劈下來!你們都看到了吧,這也在五百磅以上,要是別人嘛,不是要躲就是要躲,嘿,但我是怎麼想的呢?如果躲了,豈不是在氣勢上就認輸了?偉大的騎士的榮耀感和使命感,讓我根本不可能所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硬著頭皮就硬擋……」格洛瑞被幾個盲目的崇拜者圍在中間,得意洋洋的複述著自己的戰鬥過程。
不得不說,他是個天生的演說家,雖然還是過於囉嗦,但不熟悉他的人顯然會被這種極富感染力的演講所一時鎮住。幾個冒險者少女更是眼睛裡面冒著小星星,看著身材高大偉岸的格洛瑞·本傑明騎士。
單從外表來看,格洛瑞足有六尺五寸以上,肩膀極寬,相貌並不算多麼英俊,但五官端正,也算儀表堂堂。整齊的褐色頭髮被梳理得油光水滑,背在腦後,欣長而健壯的雙腿和粗壯的手臂上肌肉隆起,很容易讓人心中生出踏實和信賴的感覺。
但他的言語方面,可就顯得不那麼靠譜了,只見他越說越是來勁,口中已經是吐沫橫飛:「當時你們看上去我可能是有點退縮,但是心裡卻真的是一往無前,而且被那大塊頭所壓迫得有些後退,那也只是權宜之計的一時計謀,只是想誘敵深入,然後把他一舉解決。嘿嘿,要知道可不是誰都有那樣的機智,如果被打得抱頭鼠竄,那還有什麼意思?……」
他正在起勁的說著,背後卻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格洛瑞一個激靈,迅速的回過身來。方纔他的演講雖然投入,但也沒有放鬆了身體的警惕,是誰能在毫無徵兆的這一瞬間,給他這一下沒有絲毫預兆的親暱舉動。
不過當格洛瑞看清來人的時候,還是稍稍的鬆了一口氣——原來是羅伊輕輕微笑著,拍著他的肩膀:「喂,格洛瑞,稍微低調些哦,不要太過於招搖了。」羅伊湊到格洛瑞耳旁輕輕說道。
本來他們小隊在白天戰勝了月影冒險團,在拉達鎮就已經是聲名遠播,已經成為了眾目睽睽下不可逃脫的焦點,在這種情形之下當然更要低調和謙遜,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和麻煩。
羅伊見格洛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但轉過身又開始和那幾個仰慕者神聊起來,頓時一陣無力的苦笑,搖了搖頭,看向了旅館東側的窗戶。
窗邊站著的,是一個白衣素雪、不然纖塵的銀髮少年。他的身周似乎圍繞著無數的寒冰和冷淡,強大的氣場竟然讓周圍五碼之內都完全無人靠近,幾張靠近東窗的桌子也都被挪得遠遠的,冒險者們偷眼看著這個冰冷而古怪的銀髮少年,連週遭的聲音都變得有些暗淡下來,好像非常害怕惹得這座冰山突然爆發。
白色魔法師袍的這個少年,因為「希望之光」小隊在三場內就結束了鬥技,所以並沒有機會出場。不過按照實力的排序推斷來看,他竟然還是強於那經驗的羅伊,可想而至究竟有多麼恐怖了實力了。
不過這少年整個人就好似冰山一樣冷酷和無法接近,他的相貌本來俊美到了極點,簡直是少女們夢幻中的所求和偶像,但卻沒有任何一個女性冒險者敢於接近,都被他那如淵的氣勢所震懾,離得遠遠的只能偷偷用眼角的餘光偷看。
羅伊歎息一聲,緩緩走了過去,剛剛來到距離艾露恩幾尺的地方,渾身馬上不由自主的一個激靈——一股冰寒而冷酷的氣息,瞬間就侵襲到了全身,讓人寸步難行,根本就無法繼續前進。
這一下,他終於明白那些冒險者們為什麼好像躲避瘟神一樣,遠遠的離開艾露恩周邊的範圍了。
暖氣!羅伊悄無聲息的運起了暖氣技能,週身頓時輕微的散發出了淡淡的紅色光暈,寒冷在一瞬間被一掃而光,整個人的身體都變得溫暖而舒適起來。
羅伊定了定神,繼續向前走去,來到了艾露恩的身旁,與他並肩站在窗口,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半晌,只見艾露恩沒有任何反應,雙眼只是直勾勾的望向無盡的黑暗,似乎有著理不清的哀怨和隱憂。羅伊輕歎一聲,開口問道:「艾露恩……你……怎麼了?還在為我們的目標和未來所擔心嗎?」
艾露恩半晌沒有回答,過了片刻,才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只見他妖美俊逸的臉龐上,染上了一絲淡淡的憂愁:「你也知道,我並不主張答應他們這場鬥技的。這樣一來,我們等於是完全暴露在了大庭廣眾之下,失去了本來籍籍無名的掩護傘,以後想要做什麼事情,恐怕都會成為別人的焦點,對於未來的行動,並不算什麼有利的事情。」
羅伊心中暗暗點頭,嘴上卻想要艾露恩寬心一樣說道:「話是這樣說,但也不可能是完全沒有好處嘛!別忘了我們的目標——取得絕世稀有的、能讓矮人都感動的礦石。本來我們是初級冒險者團隊,只能接取那些雜七雜八的九級任務,憑著那些獎勵如何能夠實現目標?要是一板一眼的做任務,沒個大半年恐怕都沒法接取青銅級別的任務,去哪裡得到礦石呢?今天我們一炮打響,在冒險者公會的備案裡也重要起來,如果去努力遊說一下,說不定會同意我們領取那個限時任務呢?」
「你是說,火晶?」艾露恩輕聲歎道,他本就知道羅伊所指,這一下也只是確認而已,見羅伊點了點頭,緩緩搖頭道:「這件事情談何容易。冒險者的體系雖然說起來簡單,但是對規矩的執行卻非常嚴格而沒有轉圜的餘地。像我們這種初級冒險者團隊,就算是贏得了一場鬥技,也沒有什麼實際上的獎賞的——本來這就是冒險者團隊之間解決矛盾的方法,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效果。」
「話是這樣說。」羅伊低頭小聲道:「不過不想想辦法,我們可就沒有別的出路了。矮人族每五十年一次的珍礦祭,是征服和取得他們信任的最佳良機,錯過了的話,贏取對人類成見甚深的他們的信任可不是那麼容易了,更不用說讓其帶我們去火之神殿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個限時任務竟然能吸引如此多的白銀級別團隊到來,那『火晶』必然是稀世珍礦,可是錯過不得。」
艾露恩眉頭微皺,皎潔的月色把她俊美的臉龐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色光輝:「可是,你究竟要想什麼辦法呢?沒有任務指引的話,貿然去幽暗之森只能是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而且這種限時任務的競爭非常殘酷,為了清楚對手,仇殺之類也在所難免。沒有任務地圖,恐怕會被別的高手輕而易舉的解決掉啊……」
羅伊輕笑一聲道:「這件事我也想過了,我們當然不可能不接任務就跑去亂撞。我已經找到了拉達鎮這邊一個頗有人脈的傢伙,讓他為我們去冒險者公會疏通關係,如果做的成了,雖然要給他點好處,但是我們的好處更是少不得。」
艾露恩無奈的點了點頭,對於這種事情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幾個人雖然今天表面看上去風光無限,但其實冒險的路程已經進入了一個死胡同。如果沒有什麼新的突破和近戰,恐怕就要在埃爾達同盟耗上許久,也根本無法找到火之神殿紅葉神殿的突破口。
羅伊回過頭去,只見凡妮莎低著頭擺弄著桌上的茶杯,出自禮儀極為繁雜嚴謹的南國特薩行省的她,在喝茶時候本來是有許多講究和忌諱,面對這種粗獷的冒險者飲茶方式,顯然是有點觸景生情的悲哀和遲疑;蝶舞仍舊端坐在那裡,盡量顯得不引人注目,其實內心和羅伊一樣在等待著打探人所帶回的消息;只有格洛瑞還是一幅不知道擔心和愁苦的樣子,繼續對周圍不明、真相的盲目崇拜者們,吐沫橫飛的大聲演講叫囂,甚至越扯越遠,從騎士的榮耀都扯到了大陸的變遷。
羅伊歎息一聲,他身周的「暖氣」已經變得逐漸稀薄,艾露恩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陰寒氣息,更加深刻而強烈的侵襲著他的骨髓。他輕輕打了個寒噤,略微清醒了一下,抬頭望向天上的明月,不禁心中一陣淒涼和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