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精靈之森,與白天相比,顯得更加靜謐而安詳。隨和而輕柔的晚風,輕輕拂過沙沙作響的枝葉和樹叢,給林中添加了十足的幽靜和涼爽。
「唰唰……唰啦……」突然之間,一陣陣紛繁雜亂的腳步聲,以及「乒乓」的胡亂撞擊聲,從高高的灌木叢裡傳來,打破了黑暗中的寧靜。
「嗚嚕!!……」一個巨大的身影,突然從樹叢裡躍出,蹲伏在這片空地上,不安地環顧著四周,發出了一聲聲低沉的,如同野獸般的嘶吼。
這是一個小山一樣龐大的怪物,它的皮膚是難看而粗糙的淺綠色,頭部醜陋而嚇人,大嘴上露出兩個尖利的獠牙,不時有骯髒的淡黃色口水留下。而大頭的旁邊,脖頸上卻長著兩個小小的橘子般大小的肉瘤樣的微型頭顱,看起來恐怖而詭異、讓人不由自主地脊背生寒。
隨著怪物的移動,一種腐爛般的腥臭味道漸漸撲鼻而來。仔細看去,這個怪物竟然還帶著幾個首飾,手上是幾個黃金的戒指,脖子上掛著一條金項鏈,而蒲扇一般的大耳朵上帶著兩個閃爍著金光的巨大耳環。
不過這可怕的怪物,似乎是非常害怕什麼,醜陋到可怖的面容上,流露著的是強烈的受驚後的驚恐。它巨大的身體急劇起伏,彷彿是剛剛經歷過長途的跋涉,死魚般的眼睛飛快地環視四周,似乎是在逃避、害怕著什麼。
周圍的景物依然沒有任何異響和波動,怪物似乎放下心來,「呼嚕……」一聲,喘了一口粗氣,緩緩地趴在了原地,休息勞累的身軀。
可是,就在它剛剛蹲下,精神稍稍放鬆的一刻,霎時間異變陡升!!
只見一個身穿黑色的、嬌小玲瓏的女子的身影,如同彈簧一般從前方的樹枝上縱躍而下,騰在半空之中,手裡射出了兩個疾速旋轉的飛鏢!隨手雙手插花一般,擎起了兩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怪物大吼一聲,瘋狂地轉過身來,張開鮮血淋漓的大嘴,朝著襲向自己挑釁的嬌小身影,猛地撲擊而去!
但是,它的身形,突然如同被定格的畫面一般,完全凝滯在了半空。朦朧的夜色之下,月光的狹縫裡,隱約可見幾絲一樣透明而強韌的細線,從另一個方位射出,牢牢地捆縛住了怪物的全身。
「阿瑪尼斯……格拉弗萊……」隨著一陣陣低沉的、詭異的咒語念誦聲,另一個窈窕的身影,飛速躍上了被困住的怪物的背上,輕巧的利刃劃開白皙、柔嫩手指的一角,血液緩緩滴進了怪物身上的傷口!
「嗷嗚!!!」怪物彷彿受到了劇烈的刺激和痛苦,小山般龐大的身體瘋狂扭動著,嘴裡不停發出聲嘶力竭的哀嚎。震天般的怒吼中,幾乎要硬生生把細線掙斷!
許久之後,那怪物在細線的捆縛、以及奇異的咒語的壓力施加之下,表情變得凝滯起來,掙扎的動作由劇烈變得軟弱。
半晌過後,終於緩緩趴在了地上,彷彿一隻溫順馴良的小狗一樣,輕輕地嗚咽著,然後疲累地睡了過去。
「呼……」那一直用細線捆縛著怪物,不停念誦著咒語的女子身影,如釋重負一般長出了一口氣。鬆開了手中的細線,無力地癱坐在了覆蓋著淡淡青草的濕潤泥土上。
「櫻姐姐……」許久,對面的身材嬌小的少女,過了片刻,才遲疑地開口道。只見這少女腰間跨著兩把尖利的匕首,身穿一身寬鬆的墨色綢緞衫子,烏黑的秀髮,梳成一個簡潔利落的馬尾。
她正是「暗影」第五十六號殺手——安妮。先前她在盧森行省,曾經兩次刺殺羅伊未果,後來得到了「暗影」第二十九號殺手櫻的支援。
精靈之森裡的暗夜精靈部落的廣場混亂中,安妮卻在刺殺羅伊的最後即將得手的時刻,臨時反戈相向,阻止了櫻那勢在必得的必殺一擊。
她們先前所收伏的龐大怪物「血傀儡」,在暗夜精靈王卓依的強大、法術下,完全失去了控制,大勢已去的她們,只能選擇保全住「血傀儡」,從而放棄了失敗的行動。經過了數天的追蹤,才終於在剛才的一刻,重新收伏了失控的強大怪物。
這時候,安妮一身墨色的綢緞衣服顯得有些寬鬆,在柔和的晚風中輕輕搖擺著。裸露在外的雙眼眼珠漆黑,睫毛修長,看起來十分美麗,不過眼神卻顯得有些茫然失措,帶著幾分後悔,幾分難過,幾絲茫然,幾縷牽掛和擔憂。
「唉……」被稱作「櫻姐姐」的女子,相貌並不如何特別靚麗,但是那十足的溫柔卻讓人感到十分的信賴和平和,而且充滿了平和與成熟的風情。她無奈地、落寞而蕭索地長長歎息了一聲,或許是因為勞累,或許是因為傷心和灰心,總之許久許久,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可是她越是不說話,安妮的表情就越是焦急。那張漂亮而精緻的小臉上,此時寫滿了悔恨、急切、自責和難過。
她坐立不安地動了幾下,白皙的小手不知所措地撫弄著衣角,期期艾艾地遲疑著小聲說道:「櫻姐姐……我……你……這……」
被稱作櫻的女子,卻無力地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話。彷彿是疲勞到了極點一眼,就那麼閉著眼睛,雙手靠後撐在草地上,微微仰起頭,享受著月光之下,難得的片刻閒暇時光。
休息了一會兒,彷彿是緩過了一身的疲憊與勞累,櫻緩緩站了起來,從懷中摸出了一面奇異的魔法鏡子。
這枚鏡子上面黑氣繚繞,通體散發出濃濃的魔力光暈,隱隱有陰暗的、特殊的符號光芒,緩緩流動不休。
櫻用奇異的特殊手法,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鏡子,鏡子上面立刻,立刻出現了一圈圈的細小漩渦。她輕輕抬起了頭,若有若無地看了安妮一眼,對著鏡子中的漩渦,沉聲說道:「暗影第二十九號,第一次增援行動……失敗。」
沉默。
無聲的沉默開始了尷尬的持續,鏡子中的漩渦裡,雖然看不到任何人影,但是明顯可以感受到一種失望的、略帶憤怒的氣氛和怒意。
許久許久,漩渦中才傳來了一個聲音,這聲音低沉、壓抑而克制:「二十九號,你有什麼想說的?你是『暗影』殺手中前三十位的佼佼者,已經四年沒有任何失敗的記錄,就算是面對十四級的阿菲爾德帝國皇家法師,都可以利落的一招斃命。因此,我才放心地派你去執行這個失敗過兩次的任務,要知道,發佈這個任務的人的身份地位尊崇、非同小可。可是你呢?這就是你給我的回答嗎?」
櫻慚愧地低著頭,溫婉的面容上,沒有任何感情的波動,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鏡子中裡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質問道:「我的失望,能挽回任務失敗的恥辱嗎?啊?你說!『暗影』殺手的名頭,已經被你破壞成了什麼樣?」
然後,好像猛然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略微平復了一下情緒,才繼續問道:「如果我沒有搞錯,這次行動的目標,僅僅只是一個蘭尼斯特貴族魔法學院的學員,情報已經十分詳細——具有六級左右的魔法能力,還有著一些低級武士技能。」
「按理說這樣實力的傢伙,你們隨便一個人,就可以輕易地收拾掉了。可是現在呢?五十六號失敗兩次,二十九號增援,兩個人又失敗一次。『暗影』的赫赫威名,難道就要毀在你們的手裡嗎?同一個目標失敗三次,他難道不是個菜鳥冒險者,而是光明教會的大主教?」
確實,「暗影」這個專門行走在黑暗的殺手組織,在這個大陸上都極具盛名。他們的效率極高、殺手訓練有素、冷酷無情,只要接受了的任務,一般都可以非常迅速地順利完成,很少有失手的時候,更遑論這種連續的失敗了。
櫻一直木然的低著頭,默默承受著鏡子裡的漩渦之中,威嚴聲音的怒火和責備,彷彿要用一個人柔弱的雙肩,承擔起所有的責任和後果。
漩渦中的「暗影」高層,好像是罵的累了,終於停住了口,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無奈地說道:「事到如今,說這些已經都遲了。木已成舟,二十九號,我只問你,你們的行動失敗,可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櫻抿了抿嘴,輕輕抬起了頭,望向了對面的少女。安妮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美麗的大眼睛中,閃動著晶瑩的淚花,也不知道是因為自責、難過、痛苦還是絕望。
因為在「暗影」這種陰暗、冷酷殺伐的組織裡,除了實打實的實力,各種關係都是冷血無情的。一個任務的失敗,往往能讓一個殺手的命運發生巨大的變化。
如果失敗的原因,還是因為個人的失誤,那麼一般來說,失誤者迎來的命運都是淒慘、痛苦到骨髓的酷刑與折磨,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櫻的腦中,突然又浮現出了那時的場景——一直以來,在自己心中,好像小妹妹一樣的安妮,在自己即將刺中羅伊的瞬間,突然像發了瘋一樣,用盡全力阻擋自己!那個時候,安妮大大的眼睛裡的不顧一切的決絕,可不像是什麼意外的失誤。
可是,櫻搖了搖頭,她怎麼可能出賣安妮?苦笑了一聲,對著鏡子淡淡地道:「沒有特殊理由,是我的計算和規劃有誤。」
漩渦之中,淡淡的影像緩緩流動著,過了片刻,才開口說道:「既然這樣,那麼你的地位下滑是不可避免的了,其他的懲罰措施,回來再做具體研究。那麼,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需要增援嗎?」
櫻飛快地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我接受一切失敗的懲罰,只是,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定然不會失敗,肯定不會辱沒了『暗影』的威名。當擊殺目標之後,我會親自回到總部,接受所有的結果。」
黑黑的鏡子上,漩渦一般的魔法光暈流動不休,足足好一會兒之後,才傳出了一聲機械半點冷酷聲音:「好吧,既然這樣,就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在『暗影』裡,如果再失敗的後果如何,恐怕不用我多說。究竟怎麼做,你們兩個好自為之吧!」
「滋啦……」話音剛落,那漩渦就迅速滋滋作響,化成一縷輕煙,消失在鏡子的中央。
「櫻姐姐……謝謝你啦……」安妮長出了一口氣,感激地說道。她並不是害怕失敗,只是一想到「暗影」組織內部,種種匪夷所思的酷刑,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唉……傻孩子,你我之間,還用得著說謝謝嗎?……」櫻苦笑了一下,憐惜地看著面前,這已經長大了的孩子。
安妮點了點頭,泫然欲泣的眼睛,漸漸變得模糊,逐漸想起了許多年前的場景——那時,她和櫻姐姐,都是三百個來路各異的孤兒和少年中的普通一員。「暗影」每期三百人的選拔測試裡,兩個小女孩,互相攙扶、風雨同舟……一直以來,都是那個比自己大的櫻姐姐,那溫暖的身影在保護著自己……一直到現在……
「唉……」櫻也輕歎了一聲,似乎是湧起了同樣的回憶,畢竟,那殘酷而血腥的訓練營裡,兩個相依為命、互相取暖的身影,一直是心底最伸出的回憶。她又想了片刻,終於開口問道:「安妮,你和我之間,就不必那麼多客套話了。你還是信任櫻姐姐的,是嗎?關於你之前的反抗,我不會再追究,只是,你現在要告訴我,你和那個羅伊小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羅伊……他……」安妮潔白的面頰,這時候突然憋得通紅,說話也開始結結巴巴了起來。
其實說實話,她和羅伊根本就沒有見過幾面,何談什麼怎麼回事,什麼關係?只是,那一天在盧森行省的旅館裡,狹小的房間中,那個月色幽深、氣氛綺麗的夜晚,羅伊那樣欺侮了她,卻撥動了她那顆少女的情竇初開的心弦,一直也無法忘懷……
「也罷,也罷。」櫻見安妮面色酡紅,一臉的嬌羞的回憶,心中不由得一陣難受,歎道:「你是喜歡羅伊那小子吧?」
「啊?不不,不不不是……」安妮突然反應了過來,臉漲紅得如同一個熟透的番茄一樣,慌亂地擺著雙手,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怎麼可能……櫻姐姐你你你別胡說……」
「唉……我真不知道那羅伊有什麼好的,明明是個惹人厭的臭小子!」櫻看見安妮這樣的反應,心中更加篤定了**分,立刻恨恨地啐道。
從第一次見到羅伊開始,櫻就打心眼裡地看他不順眼,特別的討厭和敵視。這倒不是因為他是暗殺目標的原因,因為數年以來,櫻對於暗殺目標已經沒有感覺,有的只是例行公事的見面和再見。
只是這個羅伊,那副懶洋洋、大咧咧的表情,任何時候都自大狂妄、略帶嘲諷的聲音,卻讓人從內心深處感到憤怒和討厭……
「櫻姐姐……我……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安妮清麗的臉龐上,劃過了兩條淡淡的淚痕,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痛苦而糾結地說道。
「小安妮,不哭,不哭……」櫻上前一步,情況請擦去安妮臉上的淚珠,哄孩子一般說道。這情景彷彿又回到了數年之前,「暗影」訓練營中,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在角落時的場景……
「安妮,如果你還聽櫻姐姐的,那麼就要認真聽我接下來的話。」櫻憐惜地看著安妮,緩緩開口道:「在你這個年齡,有這種雜亂的情愫,也可以算正常。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從三百人的死人堆裡爬出來,這些年手上又沾染了那麼多的鮮血,我們已經不可能再成為什麼普通人了,必須要『無情』,才能活下去。現在的我們,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和退路,只能一往直前,否則,命運就會把一切都撕碎,什麼也不留下……」
「嗚嚕……嗚嚕……」她們的身旁,那巨大如同小山一般的「血傀儡」,突然吧嗒了兩下肥厚的嘴唇,打起了幾下酣睡的響鼻。
櫻看了看這個被自己所控制的龐然大物,接著說道:「好在我們還有它,在暗夜精靈部落裡,如果不是因為種種意外,我們早就已經成功了。現在,根據追蹤鏡的顯示,羅伊那小子已經在精靈之森最深處的精靈本族裡了,那裡太過危險,我們不能夠繼續追擊,只能在森林外圍等待。」
「而且從追蹤鏡裡的情況來看,羅伊現在的生命氣息時有時無,異常微弱,說不定遭遇什麼危險,馬上就要挺不過去了……哼哼,那小子最好是死了,如果膽敢出來,我們就毫不留情地下最重的殺手,堅決不給他任何活命的餘地了……咦?安妮,安妮,你在聽嗎?聽到了嗎?……」
安妮木然地點了點頭,整個人去麻木不仁的胡思亂想著。她輕輕扭過了頭,側面看去,少女的眼神有些發呆,似乎是想著什麼心事,有擔憂、有牽掛、有回憶、有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