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頜神色凝重的對兒子說道;「我是想提醒你,如今主父的形勢並不為妙。公子成和你舅父在朝中的勢力已經足以左右趙國的格局,肥義也傾向於我們,主父除了以武逼宮這一條路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優勢。如今你在主父身邊無論無何不能陷得太深,否則恐怕難以收手。」
趙信苦笑道;「父親,你這時說這話有何意義,我是主父身邊的親軍統領,怎麼可能不參與主父之事。」
趙頜沉吟道;「要不尋個由頭將你調出邯鄲如何,主父對你很是關照的,你若是和他如實說出你的苦處,他應該會理解你。」
趙信卻是搖頭道;「父親,你自少教育我為人處事,何時教過我如此以怨報德的。況且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別的不說,光主父對我的知遇之恩就足以讓我以死相報了。」
趙頜半響不曾說話,臉色有些難看,最後長歎了口氣道;「看來為父錯了,原來是想將你送到主父身邊以求自保,這樣無論是大王還是主父掌朝,我們家都能有緩和的空間。如今看來確實大錯特錯,萬萬沒想到主父和大王的衝突會如此之烈。」
趙信猶豫了一下說道;「父親有些言重了吧,主父和大王畢竟情屬父子,就算矛盾再深也不至於釀成巨禍,我想最壞結果無非就是主父被奪去兵權在宮中頤養天年,或者大王暫居於王宮由主父攝政。」
趙頜看了他一眼道;「你覺得以主父那性子可能會接受前者的結果嗎?至於後者,大王或可性命無虞,但我們這些核心人物主父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趙信有些惶惶不安的望向父親,道;「那父親,我該如何?」
「三條路,你自己選擇。」趙頜沉聲說道。
「父親請說。」
「第一條路,倒戈加入我們,替我們監視主父的一舉一動。」
見趙信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趙頜心中雖然早已經猜到答案,卻多少仍然有些失望。又接著說道;「第二條路,我剛剛已經說過了,你選擇退出,調到外地或者尋個理由告假離開羽林,以避開主父和大王之間的權力之爭。這是你如今最好的選擇,好好考慮下吧。」
說到這裡趙頜語氣中已經帶了幾分懇求之意,這是他十幾年來對兒子從未有過的姿態。趙信心中頗為所動,低頭細細的思考了一番,卻還是搖了搖頭道;「對不起父親,我當真做不到。主父如此待我,如今正是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做不到置身事外。」
趙頜臉上露出了深深的失望之色,苦笑著說道;「為父一直教你為人之道,原本期望能讓你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如今卻多麼希望你也能貪生怕死一回。」
「為父真的不想看到我們父子反目,你們甥舅相殘。我且問你,若是有一天主父命你去對付李家,你當如何。」
趙信猶豫了半響才說道:「我會奉命行事的,但不會傷害李家一人的性命。事後我當向主父求情,願意以全部的功名富貴換取一家平安。」
「幼稚。」趙頜毫不留情的叱喝道。
「你以為政治鬥爭是一場遊戲嗎?自分晉以來,趙國哪一次的宮變不是血流成河的。若是李家失敗,主父無論無何也不會容忍李家的存在了。最好的結果不過是你舅父身死,李家抄家貶為庶人。」
「這……」趙信頓時語塞,半響未語。
趙頜看著兒子,忽然笑了笑,笑容中有些無奈,說道;「既然這兩條路你都不願意選,那只有最後一條路了。」
「你當死忠於主父,即便是讓你對我們你也要毫不猶豫的執行,不僅要去做,還要做到最好,牢牢佔據到主父身邊的核心位子。記住,你和樓緩、韓勝他們比起來最大的優勢就是年輕,非常的年輕,前途無可限量,他日的成就必然他們之上,是主父依仗的最佳人選。」
「你的存在若對主父至關重要,那我和我你舅父便也便有了退路。主父是重情重義之人,想來不會逼你為難太甚的,如此或可以保全住我們的性命。就算你舅父性命不保,李家將來也能憑著你重新興起。至於若是是主父身敗,拼著李家和為父護君有功,大王也不會對你如何。」
趙頜話說完了,卻見兒子只是愣在那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頓時沉下了臉,低聲吼道;「信兒。」
趙信一怔,忙回道;「孩兒在。」
趙頜板著臉道;「我跟你所說的每一句話你未必都要放在心上,王權之爭本就不是兒戲,你只有如履薄冰,小心謹慎,若有半點差池都會死無葬身之地,我們一家也必然受到牽連。」
「你明白了嗎?」
趙信沉默半響,才低下頭小聲的回道;「父親請放心,孩兒明白了。」
心中卻是慼然,想到日後自己將會正式與父親和舅父決裂,徹底站到對立的一面去,心中就渾然不是滋味,卻也不知道除此之外再無別的更好出路。
或許父親這麼做才是最正確的選擇,這樣無論哪一方取勝,李家和已經依附李家的趙家都不會因為失敗而受到株連,相反還能得以保存實力捲土從來。
趙頜見該說的話也都說了,兒子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想來一時半伙還難以適應,。便也不多說,便讓他先回去歇息。
趙信一邊心神不寧的往住所走去,腦海中一邊想著父親的話。路上碰到的家僕婢女們見少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敢打攪,都是遠遠的避開。
回到脫衣寢房躺下,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宿,卻是難以入睡,只覺得心中煩悶不已。見睡意全無,索性穿起了衣裳來到了院中。
月色如霜,夜色如水,已經過了子時,下人們也早已入睡,此時趙府中安靜無比。只有草叢中偶爾響起的蟲鳴之聲,到讓夜色顯得更加幽靜寂寥。
已臨近十月,夜晚之時已有了些寒意,趙信久習王詡所授的本經陰符七術,也能做到寒暑不懼。所以雖然著著單薄的衣服坐在院中,倒也不感覺到冷。
靠在籐椅上,仰望著滿天星辰,心情倒是好了許多。
望著浩瀚的星空,趙信忽然感覺到自己在天地之間的渺小,宛如滄海一粟,終不知所終。與天地曠古永恆的存在相比,人世間的爭鬥,無非就是白駒過隙,彈指之間便已滄海桑田。成也好,敗也罷,即便得以所願,成為這天下自尊的存在,也終究難逃大限之日。
或許只有像師傅那樣,置身於眾生之外,視功名富貴猶如糞土,潛心修行,一心追逐天道之奧妙,方可脫離人間的困苦所惑。
想到這裡趙信心中倒是平靜了許多,對原本憂心之事也看淡了許多。心想即便失去了一切,大不了學著師傅那樣,暢遊天地間,不為世俗所困,只是專心求追尋天道。從此做個逍遙散人,倒也快哉。
雙腿盤膝,五心朝天,趙信徐徐將胸腹中的熱氣下沉至丹田,沿著經脈緩緩運行。同時閉塞四覺,呼吸漸漸放緩,只是用心與周邊的刷草樹木融為一體,置自己身於天地之間。草叢中細微的蟲鳴之聲,風吹過的沙沙清響,在他耳中都顯得是如此的清晰和自然。
就這樣靜坐了二個多時辰,已經到了月落星沉之時。趙信卻忽然耳朵一動,緩緩的撐開了眼睛。
「喀喳」。一聲細不可聞的枯枝斷落聲音讓他心中生出了警覺,原本絕難聽見的細微聲響,在他入定時卻顯得清晰無比,絲毫落不出他的感官之外。
順著聲音望去,卻見遠處屋頂上一黑影在緩緩移動,如果不是仔細辨認的話很難看出那裡有個人。只是趙信所處的位子有庭院相隔,又是一身深色衣服,與夜色融為一體難以發現。再加上在內息之中動靜幾乎與周邊一致,所以那賊人才沒有注意到院中有人。
趙信悄無聲息的站起了身子,心中也不慌張,反而靜如夜水,只是貼著牆面緩緩移動,跟隨在那賊人身後,且要看看他要做什麼,為何來到趙府。
那黑衣人跳下了屋頂,在黑夜中緩緩前行,一邊警惕的注意著四周,卻渾然沒注意到自己身後已經被人跟蹤。
趙信見他在院中行走自如,沒有一刻的猶豫,想來是對趙府極為熟悉之人所為,只是不知是來求財的還是另有所圖。便也不作聲張,仍然只是悄悄的跟著。
那黑衣人自院中轉向,逕直都想東院,途徑趙府的庫房時卻絲毫沒有半點猶豫,顯然並非是為求財而來,趙信見此,心中愈發肯定了自己猜想。
東院正是趙頜夫婦休息之地,當中的主房就是趙頜寢居之處,並不難找。那黑衣人來到門外,探耳在門邊小心的聽了一會,待聽到房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臉上便露出了一絲笑意,從腰間緩緩的拔出了短刀,正欲用刀砍斷門栓。
忽然聽到耳邊一聲呼嘯聲,隨即身旁右邊不遠處破窗之聲傳來,當即心下大驚,即可揮刀轉身凝神望向右方,卻未見人影。卻覺身後一陣勁風襲來,隨之一身暴喝聲響起。
「大膽賊人,竟敢入趙府行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