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博學廣記,李躋未必是趙信的對手,可說起這些經世之法,趙信就遠遠比不上李躋了。所以他一時大感興趣的看著李躋問道;「那是何原因?」
李躋沉吟道;「這原因很多,既有趙國體制的原因,也有我們趙人自身的原因。」[.]
「我趙國分於晉國,雖得到了晉國近一半的領土,遠勝於韓魏兩國,但所繼承的更像是一個殘缺的晉國,所以從立國最初就有著先天不足。」
趙信聽李躋這麼一說到覺得十分新鮮,以前從未聽過如此言論,當下便好奇的問道;「這是何意?」
李躋心中大感得意,便又接著說道:「我趙地民風慷慨尚武且重利,多俠義之士。因為長期與中原各國和胡人處於戰爭狀態,故民自幼就有習武之風,全民敬賢士、勇將,所以趙人好狠鬥勇,不喜耕作。」
「而魏地韓地則不同,魏地地處中原正中之地,商業極其發達,也是最為肥沃的平原產糧之地。韓國則以兵甲之利聞名於世,其冶鐵造弩技術,天下無國可以匹敵。」
「當年晉國獨佔中原和河北,用韓地的堅兵利甲來武裝趙地的精兵強將,同時有著魏地源源不斷的糧秣錢財,以河南之糧養河北之兵,如此方可以縱橫天下,東壓強齊南驅勁楚,成就了晉國的數百年霸業。即便是晚期諸卿執掌晉國國事,將晉公架空,但至少面上仍然維持著一國之勢,各地之間的交流依舊暢通無阻、互通有無,對外也是一致無他。」
「但三家分晉後情況卻是大不相同,韓魏趙各自立國,甚至相互攻伐,不但消耗了彼此的國力,而且地域的局限性也很快就暴露出來了。以我趙國為例,繼承了晉國的河北之地,軍力依舊強勁,但卻少了魏地的糧秣和韓地的兵甲,所以遇戰事難以持久,即便取勝也難以擴大戰果,十戰到有八戰不勝了之。而魏國和韓國佔據的是河東和河南的膏腴之地,卻沒有強兵保護,所以如今才吃盡了秦國的苦頭。」
趙信聽到這裡,不禁對這個表兄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原本以為李躋只是書獃子一名,卻沒想到竟然有如此不凡的見識。看來李兌對這個兒子倒是看走眼,李躋除了性子和他不相同外,才華絲毫不弱於他。
只聽李躋又接著說道;「正如易經所言,所謂窮則變,變則通,正是因為魏韓趙二國意識到了各自的不足,這才有了各自的變法自強,魏國有了李俚吳起的變法,創建了精銳的武卒以彌補軍力的不足,韓國有了申不害的新政,我趙國也有了主父的胡服騎射。」
「因為受限於有限的國力,所以申不害的變法只是讓韓國成了小康之國,卻難以成就霸業,我趙國的胡服騎射也是不盡如人意。而魏國的變法則完全不同,他與秦國的商鞅變法一般,基本上完成了預定目標。不但塑造了一個強大的魏國以取代滅亡了的晉國,而且直接導致了三家分晉後六十年天下的格局變化,正是魏國的霸業衰落後,才有了齊國和秦國兩強的興起。」
趙信聽到李躋的話中對主父有些不敬,忍不住皺眉反駁道;「表兄你這麼說就未免有失偏頗了吧,主父的胡服騎射同樣打造了一個強大鼎盛的趙國,哪裡不如李俚和商鞅了。」
李俚見趙信神色有些不悅,心中自己有些失言了,便笑了笑又解釋道;「表弟你莫要激動,為兄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僅僅是從變法的結果來分析,主父雖然雄才偉略,但終究受限於我趙國國情。你看李俚變法成就了魏國六十年之霸業,商鞅變法讓秦國從一個破落不堪的老邁國家變成了如今蒸蒸日上的強秦,而相比而言,我們趙國的胡服騎射更注重的是軍事方面的變革,在內政上作為並不大。所以才會局限於強而不霸,僅僅是得以於秦齊並列,軍力雖強,但受限於國力,遇戰必不能持久,唯有速戰速決才能取勝,這便是其中軟肋。」
趙信面上的神色雖然有些不服氣,但心中也知道李躋所說確實屬實。就攻滅中山一役而言,對於趙國來需要解決的問題並非兵力不夠強大,而是糧草的徵調和運輸。當時主父所憂心之事也是唯恐戰事拖久將趙國的國力拖垮,所以才徵調了絕對優勢的強大軍力,以泰山壓頂之勢迅速解決戰鬥。
趙信身為主父身邊的人,自然不會對這些陌生,所以李躋說的話,他心中也大多認同了。那就是趙國目前最大的問題,並非軍力能否更強,而是急迫需要增加國力。齊國自不用多說,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其先天的地理優勢也讓它有了爭霸天下的資本。而秦國則完全相反,秦地苦寒,秦國之所以能國力雄厚,靠的完全是商鞅變法所帶來的耕戰制度。
所以正如李躋所言,胡服騎射雖然讓趙**力極大的提高了,但國力方面卻駐足不前。從這個角度來說,胡服騎射的變革對趙國而言,確實不如李俚變法之與魏國、商鞅變法之於秦國。
想通了這點,趙信便也漸漸平緩了心中出於對主父崇拜而帶來的不服氣心理,只是沉聲問道李躋;「那表兄,你既然能對各國變法的優劣瞭若指掌,那定能對我趙國如今的困局心中有數,以你之見,我們趙國要如何才能繼續強大。」
李躋想了想,又道;「我在房子為縣令多年,平時一有空暇便去民間瞭解,所以對我趙國今日的困局感觸很深,也思慮頗多。雖然算不上成熟的想法,但基本的思路還是有些脈絡的。如今我趙**力已經達到了鼎盛,國力卻遠遠跟不上軍力的發展,所以才會到了發展的瓶頸之處,而且如履薄冰,極為危險。換句話說我們是輸不起的國家,像齊國和秦國不同,他們可以一敗再敗,即便傷筋動骨,尚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而我們趙國若是大敗了,那恐再無回天之力。」
「所以當務之急必須想辦法增加我趙國的國力,而增加國力最主要的途徑就是勤修內政,將主父的變法繼續下去,延伸到內政了制度方面,進行一場徹底的變法,而不是只是片面的強調軍事方面。」
見李躋言之鑿鑿,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顯然早已經胸有成竹。看來他在房子縣為令四年的時間確實沒有虛度。原本趙信還想著以李躋的性子要繼承偌大的李家肯定是行不通的,如今卻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了。暗付以他的才華,再加以一些人的輔助,成就未必在他父親李兌之下。
畢竟李兌雖自稱法家信徒、申不害的門生,但其為官數十年所取得的成績不過是善於專營,於國於朝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貢獻。正如趙信的父親趙頜有一次開玩笑評價他自己和李兌,說李兌是會做官,他是會做事,所以李兌的官越做越大,而他的事情越做越多。
李躋見趙信一直在專心的聽著自己說話,心中不由一動,又趁機說道;「表弟,你是主父身邊的近臣,又是得寵之人,你若有機會的話不如將為兄的想法跟主父提一提,興許能有些作用。」
趙信苦笑著搖了搖頭,道;「表兄,恐怕你要失望了。如今不同往日,就算主父能聽進去我的話,也未必能夠做主了。」
李躋,聞言不禁大訝道;「這是什麼話,主父雖然已經退位,可還是大王的父親呀,再加上大王年幼,不是主父掌朝那怎麼能成。」
李躋久在外地,再加上對這些權利的鬥爭並不感興趣。他簡單的以為主父是大王的父親,又是當了二十七年的趙王,那自然和以前是一點變化都沒有的,卻沒想到如今趙國朝堂上權利的爭奪已經愈演愈烈了。
看似平靜的趙國,其實早已經激流湧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