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臉門卒見趙信伸手抓住了他握著鞭子的手,下意識的想要發力掙脫,卻感覺手臂猶如陷入兩道鐵箍間一般,頓時瞪大眼睛看著趙信驚疑不定的說道;「你幹什麼?想要造反嗎?」
他身旁的數名屬下見頭目被制,便紛紛挺槍將趙信團團圍住,也不敢冒然上前,只是對峙著。
趙信微笑著將手臂放開,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並沒有敵意。探首過去貼近那黑臉門卒的耳邊說道;「我這可是為你好呢。」
那黑臉門卒揉著被捏痛的手臂,正在打量著趙信估計著他什麼來頭,聽他這麼一說不由愣了愣,奇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信「嘿嘿」一笑,又壓低聲音道;「你看那個狂士,雖然貌不驚人但談吐不凡,將來若是得到權貴們的賞識成為門客,若是記恨於你你不是要倒大霉了。」
黑臉門卒一驚,頓時想到了這種可能。待見到趙信無論是身著還是談吐都不是一般的小民,心中愈發肯定。
要知道當今之世,各國的名門權貴為了擴大的自己實力,紛紛以養士為風,其中便以孟嘗君田文豢養三千門客為甚。所以即便你出身寒門,主要有一技之長,哪怕是雞鳴狗盜之輩,也會被權貴們爭相邀請。
同時權貴們為了展現出自己求賢若渴的姿態,常常做出一些驚人之舉。他一個小小的門卒,要弄死還不是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容易。
想到這裡黑臉門卒不由面色大變,心中暗自慶幸還好那鞭沒抽下。
他倒是耿直之人,覺得趙信是為他好,便上前低聲謝道;「多謝公子相助。」
趙信擺了擺手,道;「不必不必,我見你也是忠於職守,所以才出言提醒的。」
那黑臉門卒連連點頭,又望了眼一旁仍然面色從容的公孫龍,面露難色的看著趙信道;「只是公子,上頭下的嚴令禁止秦國的馬匹入內,這位先生若是騎著秦馬進了邯鄲,恐怕我也要倒大霉了。」
說道這裡,那黑臉門卒轉過頭去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著公孫龍,只希望他能退讓些。卻不料公孫龍頭卻搖的跟撥浪鼓一般,搖頭晃腦道;「我公孫龍身無長物、兩袖清風,這白馬可是我唯一的家當了。馬在人在,馬亡人亡,士可殺不可辱,你若非要我拋下這馬,我公孫龍情願抹脖子自盡。」
趙信聽著公孫龍說的有趣,不禁啞然失笑,連身後看熱鬧的冉敏也不禁莞爾,覺得有趣。
見兩人依然在那大眼瞪著小眼,趙信索性笑著上前,圍著那白馬細細看了一遍,便對著黑臉門卒道;「我到是懂一些相馬之術,這馬膘肥體壯,雙目有神,兼之毛光亮澤,如果患了馬瘟的話,怎麼可能千里迢迢從秦國趕到邯鄲還依舊這麼健壯。」
黑臉門卒猶豫了一下,又道;「話雖如此,可上頭要是追究我失職之罪,我也擔當不起。」
趙信微微一笑,所幸閒事管到底,從懷中掏出了羽林符節在那黑臉門卒面前一晃,道;「你上官若是要追究你的責任,讓他來羽林大營找我就是,如何可好?」
「現在可以讓開路放我們進城了吧?」
那黑臉門卒雖然只是小小一個城門守吏,卻也是見多識廣之人,自然不會認不出這是羽林高級軍官持有的符節。當下大喜,哪還敢有半點猶豫,連忙點頭答應,令手下的人讓開路。
圍觀的眾人見沒有熱鬧看了,便也一哄而散了,城門處頓時為之一空。那公孫龍也沒有急著入城,而是牽著馬笑嘻嘻的向趙信二人走來,拱手謝道;「多謝多謝了,多謝這位小兄弟出手相助了,否則公孫某定然逃不了皮肉之苦。素來聽聞趙地民風剽悍,今日一見,嘖嘖,果然如此。」
趙信哈哈一笑,笑道;「公孫兄多言就有失偏頗了,趙人性情耿直,多慷慨悲歌之士,但並非個個都是喜歡惹是生非之徒。今日公孫兄雖然妙語連珠,卻施展錯了地方,那門卒不過是粗鄙之人,哪裡會有閒心與你大辯一番。你和他巧舌如簧的說著玄機,豈不是自討苦吃,得不償失。」
公孫龍卻搖著頭道;「非也非也,孔丘有雲,朝聞道,夕死足以。我公孫龍自號三寸不爛之舌,那門吏辯不過我,是已認輸,既然我已經贏了,那受點皮肉之苦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趙信聽著他的一番「歪理」不由有些好笑,也不欲和他爭論些什麼,便拱拱手道;「如此是我多事了,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辭了。」
正想轉身離去,卻不料身後的冉敏卻上前幾步,說道;「這位可是以『堅白石二』聞名秦魏兩國的公孫先生?」
公孫龍面露詫異的看著冉敏道;「這位小姐你聽過在下?」
冉敏微微一笑,說道;「這個自然,公孫先生以三寸不爛之舌在大梁蘭陵會上舌戰群儒,被公推為名家第一人,小女子雖然孤陋寡聞,但也多少聽聞過些先生的大名。」
公孫龍哈哈一笑,面上隱隱有些得意。冉敏說的正是他平生最引以為豪的一件事,一年一度的大梁蘭陵會上,來個諸子百家中的能言善辯之士便紛紛聚齊於此,各自辯論自己的觀點,名為會友,實為比試。而名家正是百家中勢力較為弱小的一支,遠遠不及儒、道、法、兵、墨等大家之勢,卻以善變而聞名於世,公孫龍便是名家中的佼佼者。
而「堅白石二」正是公孫龍所堅持的理論,意思是說石頭的「白色」和「堅硬」兩個屬性是完全分離的兩種概念。按照他的說法,即人們用眼睛看,不知道石頭是堅硬的,而只能看到石是白顏色的,石頭這時便沒有了「堅硬」這個屬性;而用手摸不知道石頭是白顏色,而只知道它是堅硬的,這時候石頭就沒有白顏色這個屬性可。
在前一種情況下,「堅硬」藏了起來。在後一種情況下,「白色」藏了起來。這叫作」自藏」,是公孫龍學術中的根本所在,也是他口口生生說「白馬非馬」的理論依據所在。
只是名家之說以詭辯聞世,不法先王,不是禮義,多為旁門左道,並不被當世大多數士子們認可。所以公孫龍雖然是名家的代表人物,名氣卻是不大,見冉敏小小年紀竟然認識自己,不免有些吃驚,便道;「還未請問二位姓名。」
「趙信。」
「冉敏。」
公孫龍自顧的點了點頭,「哦,原來是趙兄弟和冉小姐,我原來還以為趙國重武輕文,文風不長,如今見到兩位小小年紀談吐氣質皆是不凡,這才知道自己淺薄了。」
冉敏卻公孫龍卻是興趣十足,問道;「公孫先生,久聞你『別同異,離堅白』,認為石頭的『堅硬』和『白色』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屬性。小女子心中有些不認同,堅硬和白色本就是石頭所固有的屬性,無論你看還是摸,它都在那兒,而先生卻將這兩者生生從石頭屬性上剝離,豈不大謬。」
公孫龍顯然對這種問題早有過經驗,聞言也不慌亂,只是不假思索的回道;「『所謂飛鳥之景,未嘗動也。』景即影,飛鳥的影子並沒有在運動。在每一瞬間,飛鳥的影子可以認為是不動的。」
「同樣的道理,堅、白是彼此分離的。有一堅白石,用眼看,則只『得其所白』,只得一白石;用手摸,則只『得其所堅』,只得一堅石。感覺白時不能感覺堅,感覺堅時不能感覺白。所以,從知識論方面說,只有『白石』沒有『堅白石』。這就是『無堅得白,其舉也二;無白得堅,其舉也二』的意思。」
ps:估計這些『堅白石二』,『白馬非馬』的邏輯命題大家看著都有些暈,所以江南盡量用一些易懂的語言來闡述下。並非我想吊酸包,只是因為此書按照設定是要牽扯到大量的諸子百家學說,名家作為其中一支流派,三寸不爛之舌的說客之家,出場的機會也不會少。那個年代正好也是公孫龍在趙國活動的時期,個人對他「白馬非馬」的命題和邏輯倒是很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