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信神態雖然客氣,語氣卻是爭鋒相對,意思很明顯,那就是告訴公子成他不過是左師虛職,無權過問自己的封賞之事。
「你」公子成被趙信一激,頓時勃然大怒,可趙信所說有句句在理,卻無從反駁,只好怒指於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肥義見兩人關係如此僵硬,心中也是心知肚明。他為人老成持重,不想在主父回朝時惹出事端,便上前打了個圓場,對趙成說道;「公子,趙信當初獲封的奏折確實送到了我這裡,只是都尉一職無足輕重,我便也沒通知公子,只是照準了,這才引起你的誤會。」
說完眼神看了眼趙信,眉頭微微皺起,目光中的意思卻是不言而喻,那就是讓趙信見好就收,別不知進退。趙信卻也識相,只是拱手退守,便不再言語。
公子成見肥義似乎是在貶低趙信替自己說話,心中這才好過了些,哼了一聲便也不再多說。
在馬上看著兩人爭吵的趙何卻是興趣十足,見兩人不吵了心中倒是有些失望。目光又看向趙信,滿臉好奇的說道;「你就是趙信?寡人聽父王信中提起過你,他說你為人聰敏,很是機靈,說是我大趙以後難得的棟樑之才。」
趙信心中一陣感動,笑著躬身行禮道;「大王謬讚了,末將不過是運氣好了些,再加上我趙國騎兵強悍,所以才得以立下微薄軍功。」
趙何見他年紀大不了自己多少,舉止卻得體妥當,身上也一股軍中的穩重之氣,不由心中暗自生出佩服,心中好感頓生,笑著溫和的說道;「我父王很少這麼誇過一個人,你能得到他如此賞識,定是個難得的人才,倒不要多番客氣。」
趙信見他雖然貴為大王,卻毫無大王架子,倒似個性情溫和之人,心中也生出了好感。正待說話,卻忽然耳朵豎起,凝神片刻忽然道;「王上,主父的大軍已經趕到。」
趙何見他舉止奇怪,心中的好奇心不由升起,正待開口想問,卻真的聽到遠處號角聲嗚嗚響起,地平線的盡頭大股的騎兵湧出,竟如同滾滾烏雲壓來一般,往往望去竟然望不到頭。
地面微微震動,數萬騎兵雖未加速衝鋒,聲勢卻依舊駭人,如同洶湧而來的巨潮一般,讓人置身其中猶如暴風雲中的孤舟一般。那些平時在邯鄲養尊處優慣了的士大夫們何時曾見過這等駭人的氣勢,在大軍的氣勢壓迫下頓時靜若寒蟬。就連那些同樣為騎兵的王城衛隊們也是老老實實的待在原地,緊勒著馬韁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刺激到了這些殺氣騰騰的騎兵們。
隨時行軍之中,這些騎兵間隙卻極有章法,見趙王的車架在此,領軍的將軍便下令停止前進,整軍結陣。旋即前排士兵讓開了一條道路,數十騎飛快馳來,當先一虯髯大漢赫然正是主父趙雍。
趙何急忙令車伕停住,自己下車飛快的迎了上去,趙雍也隨之下馬,伸手重重的攬住住趙何,哈哈一笑道;「何兒,快半年未見,你倒是長高了不少。」
這時肥義公子成等人也迎了上來,紛紛拜倒行禮。待大臣們行禮完後,便輪到跟隨趙雍前來的將軍們向趙何行禮。
趙希、韓勝等將一一下馬行禮,神情自若,惟獨論到趙章時卻神情有些異樣。
趙章緩緩下馬,走到了趙何面前,迎著趙何的笑容神情彷彿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屈膝跪下。趙何卻是一把抓住了他粗壯的手臂,歡喜道;「大哥,你我兄弟就不用如此多禮了吧,你我首先是兄弟,其次才是君臣。」
趙章面色卻未有任何的感動,只是輕輕的掙脫開了他的手,淡淡的說道;「王上說笑了,君臣、父子、兄弟,如此才為倫理綱常,我即為趙臣,如何能破例廢禮。」
言罷也不給趙何說話的機會,只是緩緩屈身跪下,頭低下重重的說道;「臣趙章,參加大王。」
原本氣氛融洽的場面卻忽然僵硬了起來,原本趙希他們拜見趙何,都是簡單的行單膝跪下的軍中之禮,可趙章卻行的卻是叩拜大禮。
趙章已經二十六的年紀,身材高大無比,幾乎和主父年輕時幾乎一摸一樣,而趙何不過十三稚齡,身材瘦弱纖細,如同女子一般白皙的皮膚。趙章跪在他的身前,讓人感覺竟然如此突兀。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趙章身上,目光中有同情的,有嘲諷的。
因為如果沒有跪在地上人的身份太過於特俗了,前朝的廢太子,本該成為趙王的廢太子。
就在這一瞬間,趙雍原本的滿面笑容忽然凝固住了,他靜靜的望著自己最愛的兩個兒子,沒有說一句話。
年長者卻跪在年少者的身前,兄長卻跪在幼弟的面前,這是多麼不和諧的一副場景。
本來應該是兄弟、君臣,卻變成了弟兄,君臣。而這一切,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是他廢黜了趙章的太子之位,沒有任何原因,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心血來潮。他也曾後悔過,也曾對趙章心懷歉疚,所以總是想方設法的補償他,給他最好的車架,最好的寢食,一切規格待遇都和自己無異。
趙章似乎也做的很好,一直都是毫無怨言的跟著自己南征百戰,從未提過任何要求。久而久之,趙雍還自信的以為趙章已經不在意王位的得失了,心甘情願做的將軍,可如今他才發現,他還是在意的。
趙章什麼都沒有說,什麼也沒做,卻在用一種無聲的抗議讓自己心痛不已,趙雍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太過於偏心了,偏心的到幾乎讓自己心愛的長子痛苦不堪。
他很愛趙何,但這種愛一大半是因為他的母親——那個讓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女人,那個足以與他的雄心壯志相提並論的心愛女人。而他對趙章的愛就似乎簡單許多了。趙章是自己的長子,一直來都是將他帶在身邊親自管教的,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從初次上馬的恐懼到如今縱橫沙場,成為了一名合格的將軍。可以毫不誇張的說,趙章是在延續自己的道路,延續自己的理想。他太像自己了,無論是長相還是脾氣。
本來他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間,包括自己的二個兒子。可是趙章卻用這種無言的舉動在抗議著自己的偏愛,讓他忽然感覺到了心痛。
看著趙章跪在地上微微顫抖的身軀,趙雍心中有了種前所未有的自責,他突然間很想補償自己的這個長子,用盡努力去補償他,讓他明白,父親一樣很愛他的。
主父心思,卻沒有逃出一個人的眼睛,在眾將的背後,田不禮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主父的神色變化,見他先是由驚愕,然後恍然,最後愧疚,田不禮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冷笑。
不爭,就是最好的爭取。
主父呀主父,你英雄一生,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的這一關。你可以對一切人無情,最始終無法對至親之人無情。
重情重義,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優點,可都一個成熟的君王來說,卻是足以致命的缺點。
最是無情帝王家,權利、王位,永遠是這世間最讓人沉醉之物,當你掌控了這至高無上的權利,享受著眾生臣服在你腳下的滿足感,你還會捨不得什麼呢?
可惜,趙雍卻永始終未能看透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