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職目光中閃過一絲喜色,忽的正色一拜,高聲道;「相邦高見,寡人願洗耳恭聽。」
(ps:說明一下,春秋戰國的相是叫相邦,而非相國,只是到了漢代,為了避劉邦的名諱,所以史書一律改為相國)
蘇秦雖然為人倨傲,卻也不敢坦然受燕王的一拜,連忙彎腰拜回,口中連稱「不敢」。
待姬職起身,蘇秦才敢站了起來,頓了頓便緩緩說道;「齊國地處東海之西,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民多好商賈,歷代國君也以漁商為國之根本,若將天下財富十分,則有六七聚於齊地。再加上齊國先有桓公霸業在前,後有威王霸業在後,繼任的宣王雖非英主,卻也是極力擴張齊國的國土,如今齊國帶甲百萬,富甲天下,勢力已經處於鼎盛時期。」
「相比較而言我們燕國卻有著巨大的先天不足,無論是物資還是人口,都遠遠不是齊國的對手。即便是我們勵精圖治,短時間內也無法趕超齊國,齊國雄厚的國力不但我們燕國無法比擬,即便秦趙也不是能與之相提並論。所以……」
說道此處蘇秦略微一頓,見燕王仍然一副凝神傾聽的模樣,又說道;「所以我們應當從『弱齊』處著重著手,如今齊王地為人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又生的貪婪成性、鼠目寸光,在國家大事上毫無遠見,齊國之所以能保持如今的強勢,一半是威王和宣王時期的勵精圖治留下的雄厚家底,另一半是因為丞相孟嘗君田文專權所致。」
「田文此人雖然喜好沽名釣譽,卻也是有些真才實幹,加之在各國中聲望極高,追隨者不絕如縷。臣曾拜在田文門下,為其食客,觀其為人雖有尊士賢名,卻無容人之量,為人剛愎自用,喜好虛名。齊國在他為相這幾年裡,不斷的興兵攻伐他國,雖然看似鼎盛,民間怨言卻屢現不止,早已有不穩之勢。」
「如今齊、韓、魏三國交好,韓王和魏王因為懼怕強秦,趙國又不願出頭與秦國為敵,所以韓魏兩國便以齊國馬首是瞻,多遵從田文號令。這次三國伐秦,攻破函谷關窺視關中,正是田文一手策動。所以要先圖齊,必先瓦解齊、韓、魏三國同盟,而瓦解三國同盟的關鍵,還是在田文的身上,田文若是與齊國決裂,則大事可圖。」
姬職一怔,滿臉不信的說道;「這怎麼可能,田文是齊國近支宗室,又是齊王堂兄,他如何會與齊國決裂?蘇相說笑了吧。」
蘇秦卻是搖頭,笑道;「王上恐怕不知,田文這人心胸狹隘,為人睚眥必報。我在他門下時曾隨他參加過齊國的大祭祀,只因為有一個大夫穿的衣服比他奢華鮮艷,搶了他的風頭令他不悅,沒過幾個月那個大夫就因為被人舉報索賄而被抄家。我正是察覺到田文此人並非英主,所以才拜辭而去的。」
「如今的齊國,正是君權和相權相互依仗、相互牽制,齊王和田文俱都是心胸狹隘之人,只是齊王現在還需要田文在外為其結交諸國,驅使韓魏為其所用,所以對他仍是依仗。而田文雖然倨傲,卻無雄心大志,一生所求不過權臣而已。故而齊國現在君臣二人尚能相處融洽,可若有心人故意挑撥,必然會讓君臣猜忌,生出間隙。」
姬職面露喜色,歡喜道;「那如果由蘇相負責此事,需要多長時間?」
「十年定可?」
「十年!」姬職一怔,面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難道非要十年之久?」
「是。」蘇秦一拱手,低下頭道;「田文雖然有弱點,卻並非蠢人,而且知人善用,有識人之明,手下的奇人異士更是多不勝數。我若行事過於急促,必然會被他識破,所以只能緩緩而行,決不能讓他生出警覺。而且齊國雖然連年征戰,民心疲憊,卻畢竟國力雄厚,如今還遠遠沒有到它的極限,楚、魏、韓三國也是對齊國多為依附,若想生出厭齊之心,臣必須要有足夠的時間才有把握,十年已經是不長了。」
姬職耐著性子的聽完了這番話,卻面露猶豫,臉上的表情也是極為複雜。
十年,對於他來說已經太久了。
他今年已經年近四十了,身體因為這些年的操勞,早已疲憊不堪,經常會頭疼欲裂,整天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如此下去十年之後他能否健在,尚且是個問題。而且正如蘇秦所言,十年也只是他估計的數目,可能隨著事態的變化,未必就能如願。
難不成他一生都要等待,他已經臥薪嘗膽了十四年,卻還要繼續等下去,萬一沒有挨到齊國衰落的時候他就已經駕崩,那當如何!
就在姬職猶豫不決時,卻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冷哼聲響起;「蘇相所言恐怕有失偏頗吧。」
二人順聲望去,只見台下一名褚衣青年正踏步大步而來,約莫二十餘歲的年紀,生的神采飛揚相貌堂堂,眉目間倒是和姬職有幾分相似,只是目光中卻流露出了幾分桀驁不馴。他身後則緊緊跟著一名軍中打扮的將軍,身材魁梧腳步有力,眼神中散發著濃烈的野性。
蘇秦微微一笑,心知剛剛的一番話恐怕已經落入了他的耳中,便微微欠身,道;「臣才學疏淺,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那太子卻是對蘇秦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徑直走到姬職申請,躬身朗聲拜道;「兒臣見過父王。」
「末將騎劫,參見大王。」
「將軍平身。」姬職言罷望向太子樂資,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悅道;「放肆,寡人正在和相邦商議國事,你竟然敢對相邦不敬,還不快快賠禮道歉。」
見父王發怒,太子樂資不敢頂撞,只得無奈的轉過身來,一臉不情願的向蘇秦草草一拱手,嘴裡含糊道;「得罪了。」
見太子雖然是道歉,臉色卻是毫無誠意,姬職眉頭皺起,正欲開口叱喝,蘇秦卻笑著說道;「太子嚴重了,大家都是為燕國著想,各自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出,我所說的未必就是正確的,太子若是存有疑慮,也是正常至極,哪來的什麼得罪不得罪。」
這些年來姬職寵幸蘇秦、鄒衍、劇辛等一眾文臣武將,為了增強國力在國內進行了大刀闊斧的各項改革,其中自然會與舊貴族勢力發生了激烈的衝撞。姬樂資這個太子的權職和供奉也是日曆萎縮,再加上身邊不斷有人說著蘇秦等人的壞話,久而久之對蘇秦等人自然厭惡至極,平時行事時常明裡暗裡為難之。
這些蘇秦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姬樂資身為太子,是未來的大王,雖然性情倨傲,卻自小生的聰明伶俐,極得姬職寵愛。蘇秦一個外人,自然不好在人家父子之間挑撥離間。
見蘇秦識相,姬樂資便順勢而下,道;「蘇相說的正是,父王,我只是剛剛聽到了蘇相的一番話,心中以為不盡其然,所以才出言冒犯的。」
姬職鄒眉,看著兒子有些不悅的說道;「你能有什麼看法?」
姬樂資卻自信滿滿的拱手道;「兒臣以為,蘇相所言有些道理,卻也不盡其然。所謂兵無長勢,國無長盛,若是二國交戰凡事都以國力做為衡量,那豈不是大國永遠是大國,小國是不是就該永遠臣服大國?當年楚國鼎盛時期,曾經問鼎周室,夫差卻以區區吳國就敢略其鋒芒,柏舉一戰大敗數倍與己的楚軍,幾乎將楚國滅亡。如今雖然齊強燕弱,卻同為萬乘之國,楚國和吳國當年的懸殊對比遠勝於齊燕,而我燕國卻不戰先怯,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