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喜的書房隔得並不遠,與寢居只有數牆之隔,想來是他為了公事便利才特意如此佈置的。
司馬喜在中山雖然權傾朝野,在朝內也是黨同伐異,大大小小的貪官污吏門為了前程紛紛投奔他的門下。但他本身卻是一個極為清廉的人,住著簡易的府邸,每月僅靠自己的俸錢祿米為生,臣下黨羽們送來的孝敬一概不收,到成為了中山國的一大奇談,舉止讓人費解。
他的這番用意,這世間真正懂的人卻少之又少,說到底司馬喜無非就是想保住自己僅有的一點氣結,聊勝於無,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一些。
所以趙信看著這平常至極的書房,倒是心中覺得怪異。要知道聶蓋一個小小的石邑副將,府中的豪華就勝之十倍、百倍,司馬喜為一國相邦,卻居如此陋室,當真讓人嘖嘖稱奇。
司馬喜對趙信好奇心倒是視而不見,只是神色淡然的坐上首位,面色如水。既然扮作侍衛,書房中自然沒有趙信的座位了,所以他只是站在司馬喜的下手位,手輕握劍柄,眼觀鼻鼻觀心,低著頭一副入定的模樣。
門外傳來輕輕的一陣腳步聲,隨即孟石謙卑的聲音傳來;「主上,人已經帶到了。」
「進來。」
腳步聲窸窣響起,孟石首先進門,身後緊緊跟著一女子。
趙信餘光望去,首先印入眼中的卻是一雙淺白色的蓮足,目光飛快的向上掠去,只見是名稚齡少女,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五官到是精巧,但因為年紀過小身形尚未成型,再加上一副素面朝天的樣子,相貌倒也平平無奇。惟獨引人注意的就是她的眼睛很大,盈盈如水,俏生生的站在那裡,未語讓人先有三分憐意。
「參見君上。」那小女孩淺淺行禮,聲音雖然稚嫩,儀態卻是落落大方,不難看出是有著良好家教的貴族子女。
身旁的孟石一欠身,見司馬喜微微頷首便輕步倒退出去,拉上了門。
司馬喜目光收回,落在了那女孩身上,目光卻漸漸嚴厲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厲聲道;「說,你受何人指使,竟然來陷害老夫。」
那女孩瘦小的身軀微微顫動,臉色卻並沒露出害怕的神色,只是微微欠身,輕聲道;「君上息怒,民女未受任何人指使,只是心中記掛父親安危,出於無奈才不得不上門向君上相求的。」
司馬喜目光閃爍,似笑非笑的看著那女孩,開口問道;「你父親是誰,為何找我?」
那女孩聲音平靜的說道;「我義父是齊國大夫徐然,奉齊王命出使中山國,半路被君上所截,扣壓在府上。」
司馬喜目中閃過一絲厲色,卻哈哈笑道;「笑話,齊使徐然如今不正好好的待在鴻廬館中,何來被截扣在我府上之說。」
那女孩面色平淡的看著司馬喜,眼神飛快的掠過了一旁的趙信臉上,猶豫了一下,便盈盈一福道;「君上,如今只有你我,又何必以虛言相唬,難不成你堂堂相邦,卻還要懼怕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女子。」
司馬喜沒想到這小女孩如此膽色,到是一怔,目光中也不由透出幾分欣賞之色。笑了笑道:「那你且說說,你覺得我是如何做的,我且聽聽你說的如何,再決定要不要跟你繼續說下去。」
那小女孩點了點頭,一張小臉上卻是神情肅穆,開口說道;「我聽到義父來到靈壽的消息後,本想前去見他的,卻看見君上親自帶人從城外迎接齊使回城,那個所謂的齊使徐然卻並非我義父。」
「哦?」司馬喜拉長聲音道,面上卻是不露聲色,只是語氣平平的說道;「這世間同名同姓的人本就極多,也許齊國有兩個叫徐然的大夫也未嘗不可,再說縱使這個徐然是假的,那與本相又有何關,我也可能是受其蒙蔽的。」
小女孩子卻說道,「是義父親筆書信告訴我的,絕不會有錯。他還告訴我和你見過數面,你不可能認不出他的樣子,卻明知那個『徐然』是假的卻仍然裝作不知,那想來也只有一種可能了,那就是這些都是你做的。義父在被你迎接的路上讓你扣下了,卻找個另外的人假冒。」
司馬喜目中露出了幾分興趣,上下重新大量了一番這個小女孩,問道;「你可是齊人?」
女孩面色略微一猶豫,還是搖頭如實說道;「不是,我是曲沃人,但住在靈壽。」
一旁的趙信聽了倒是有些奇怪,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孩幾眼。心想這女孩當真奇怪,曲沃明明是趙地,司馬喜問她是不是齊人,她若是回答是趙人或者中山人到顯得合情合理,可偏偏強調自己是曲沃人,反倒顯得突兀。
司馬喜卻沒有在這個問題是多加留心,只是笑了笑道;「你到是聰明的很,可既然知道是我所為,卻為何不去告發我?」
一旁的趙信也露出了好奇,頗感興趣的打量著這個小女孩。只見她只是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我不能去告發你,否則你肯定會殺了義父來個死無對證的。我告發了你,最後即便你完了,義父卻也要陪上性命的。」
司馬喜奇道:「如果按照你猜想的,你又怎知徐然是被我扣住了呢?難道就不怕他已經被我殺了。」
女孩沉默了會,臉色露出孤苦之色,道;「我只是想義父是齊國的大夫,你留著總比殺了有用。義父對我有養育之恩,就算只有一線希望,我也不會放棄的。」
司馬喜不懂聲色的望著女孩道;「所以你獨身就來求我?到真是膽大,不過不妨告訴你個好消息,徐然確實沒死,只是被我關了起來,我是想從他那多套些齊國的情報。」
見女孩面露喜色,司馬喜卻冷冷的哼道;「可你如此來見我,就不怕羊入虎口,我殺你滅口不就一了百了。」
那女孩身軀一震,卻忽然跪了下來,語帶哽咽的說道;「我也是別無他法,只能來求君上的,請您能答應放了我義父。」
司馬喜冷冷笑道;「你的孝心本相確實欣賞,可惜卻打動不了本相,我念在你年紀幼小,又是情有可原,所以不和你一般計較,只當你什麼都沒說過。你可以自行離去,若是出去敢和別人亂說,我保證你義父立刻人頭落地。而且即便你說出去,又有誰會相信,誰敢相信?本相又有何懼?」
那女孩卻不肯離去,仍跪在地上苦苦相求,司馬喜卻面色紋絲不動,反而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道;「本相對你已經網開一面,你若再不識趣,可別怪我不留餘地了。」
那女孩見此只好緩緩站起,小臉蒼白,目露絕然之色,忽然從袖中掏出了匕首,高高舉起。
一旁正聽得出神的趙信猛然警覺,飛虹出鞘,橫劍攔在司馬喜面前,卻見那女孩並沒有什麼異動,趙信這才止住了動作,只是凝神警戒。
那女孩卻只是將匕首舉在半空,緊咬著嘴唇道;「君上,我知道我人微言輕,一條賤命無足輕重,可是若是橫死在你面前你心中總會生出一絲不安的。」
「你若不答應放了我義父,我必血濺當場!」
司馬喜冷笑不止,面色絲毫不為所動,卻不相信她會真的刺下,以為她只是拿來唬人的,便道:「笑話,你竟然拿自己的性命來威脅本相,你若真想求死,那我成全你,你只要肯刺下,我便放了你義父。」
女孩面色果然一陣猶豫,卻問道:「君上所言當真?」
「自然當真。」
話音還未落下,那女孩卻真的舉刀刺下,當真是出人意料。一旁一直凝神警戒的趙信最先反應過來,身子已經如閃電般飛撲而出,手中的長劍直刺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