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將糧草押送回大營後,趙信便向主父告了個假溜了出來。這些日子來都是在馬背上和帳篷中度過的,依照趙信的性子早就被憋壞了,這次難得告假出來更是如魚入水。
馬邑雖然是邊地小城,卻是華夏和胡人兩種截然不同聞名的交匯地。狹小擁擠的市集上,既有從草原南下吆喝叫賣皮毛馬匹的胡人,也有從內地北上兜售鐵器兵器的趙人。趙國素來對這種民間的私下交易不聞不問,任由趙人與胡人自由通商,而不是像秦國和燕國那樣嚴格封鎖鐵器和兵甲的販賣。
趙國這種對待胡人包容的心態不但讓趙國在貿易中大掙一比,同時也彰顯出了趙國的大國心態。按照趙雍的想法:趙國根本不用擔心胡人學習了他們先進的文化和技術,反而非常樂於見此,這樣才能讓胡人們對趙國生出親近感,心甘情願的融入到趙人的血脈之中。
趙國的開放心態也讓北地呈現出一幕奇怪的景象,一面趙國和樓煩林胡之間劍拔弩張,一面雙方之間的商賈卻是來往頻繁、互通有無。對待這些商賈,雙方都默契的選擇了大開方便,即便是交戰的時候,也絕少有對這些商隊攻擊的事情發生。
趙信在集市逛了半天,興致倒是頗高,直到天色漸黑這才想起了和廉頗有約,便按照廉頗告訴他的位子一路找去。
廉頗的家並不難找,問了幾個人後趙信便已經尋到。尋思著是第一次登門,所以趙信在集市上胡亂買了些禮物提上門。
廉頗職為校尉,在趙軍中也算的上中級軍官,俸祿不薄,但宅子卻並不寬敞,僅僅是一個小院落而已。趙信問過路人後,才確定這是廉頗的家,伸手重重的拍了拍門。
不多一會兒,木門便打了開來,一個十餘歲的少年從門後探出了腦袋來,見趙信的模樣一愣,狐疑道;「你找誰?」
趙信見那男孩看上去比自己小上一兩歲的樣子,濃眉大眼,眉目之間像極了廉頗,猜到了定是廉頗的兒子。便背著手笑瞇瞇的說道;「這位想必是廉世侄吧,我是你父親的故交,你喊我趙叔叔就可以了。」
那少年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小臉繃緊怒道;「你……你有病呀,誰是你世侄,你再不滾開小心我打你。」
說完撩起袖子亮了亮拳頭,想要唬住趙信,小小年紀看上去倒是孔武有力。
趙信自然不怕,只是笑嘻嘻的堵在門口,忽然高聲喊道;「廉大哥,小弟趙信前來赴約。」
少年聞言略一遲疑,止住了拳頭,瞪大著眼睛看著趙信,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這時屋內傳來了廉頗爽朗的大笑聲,「原來是趙賢弟來了。」
話聲剛落,廉頗已經大步邁到,見兒子愣在那瞪大眼睛滿臉驚愕的樣子,又見趙信一臉得意笑容,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一時啼笑皆非。拉著那少年笑著對趙信道;「這是小兒廉疾,平時疏於管教,倒是失了禮數。」
又唬起臉向廉疾介紹趙信道:「這是為父的好友趙信,還不快快行禮。」
廉疾見趙信不過大自己幾歲,卻足足高了自己一個輩分,心中自然一百萬個不願意,可又懼怕自己的父親,無奈之下只好滿臉不情願的小聲道;「參見叔父。」
趙信笑容滿面,將手中的禮品胡亂塞了過去道;「第一次見面,來的倉促,也沒什麼好禮物給世侄你,這是街上胡亂買的一些小玩意,就當見面禮了。」
廉頗連忙推卻,口中說道;「這怎麼好意思呢,本來就是老哥我請你抽空上門一聚的,怎麼還能讓你破費買這些東西呢,拿回去拿回去,快快拿回去。」
趙信嘻嘻一笑,「不礙事的,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第一次上門,哪有空手的道理。既然買都買了,廉大哥你就大方的收下吧,要不然倒顯得生分了。」
廉頗見推攘不掉,只好諾諾的手下了,臉上倒是有些不自在了。本來這次就是趙信有心助他,讓他猜透主父的心思日後應對時好心中有數,對他廉頗無疑是幫了個大忙。他請趙信上門是見趙信雖然年幼,言行舉止卻是不凡,看身份想來又是公卿貴戚之後,將來必有一番作為。故而才想和他多親近一番,這樣將來也好用的上。
若換了以前的廉頗,依照他的心高氣傲,絕不會低下頭去結交一個年紀小上自己近一輩的少年。可這些年來他被貶居馬邑,從少年得志到無所用處,早已經嘗盡了世間冷暖,心態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他見趙信雖然年幼,但為人卻是仗義直言,頗合他廉頗的胃口,故而心生結交之意,想將來引以為援。
暫時放下了腦中的想法,廉頗閃身避開,笑著對趙信連連說「請」。
趙信隨著廉頗走進院中,廉疾自然不願意與趙信相處,找了個機會就回自己房內去了。
一路上見廉頗的家中雖然不大,器具也頗為老舊,不過收拾很是整潔。院落雖小,佈置卻是別出心裁,中間有一顆撐天老槐樹,夏能遮陽冬能擋風,再配上四周放滿了的盆景和鮮花,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這倒讓趙信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廉頗只是個只會領軍打仗的粗人,卻沒想到還有如此品味,想到這裡忍不住多看了廉頗幾眼。
廉頗卻忽然不知,仍然只是熱情的拉著趙信,到了院中時忽然提高嗓門大聲道;「小月,快快出來,趙兄弟來了。」
一名婦人從屋內笑著走了出來,想來就是廉頗的妻子,他口中喊的小月。見趙信先是一楞,旋即神色又恢復如常,笑吟吟的說道;「這位想必就是我夫君提了半天的趙信小兄弟吧,沒想到你這麼年輕,當真難得。」
廉頗哈哈一笑,伸手拉住那婦人的柔荑,笑著說道;「你可別小看趙兄弟,他可是幫了為夫大大的一個忙,若非他提點,此刻為夫恐怕還惶惶坐立不安呢。」
那小月知道夫君向來心氣極高,能得到他看上的人少之又少,這個趙信小小年紀就能得到夫君如此看重,想來定是有過人本事。便也收起了因為他年紀小而生起的小覷之心,盈盈一福拜倒道;「多謝小兄弟相助。」
趙信連忙上前扶起,面色倒是有些尷尬的說道;「廉大哥你言重了,我也不過是舉口之勞,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舉口之勞。」那小月笑著搖了搖頭,面色露出了一絲無奈。
「小兄弟你是不知,這世間最難的就是『舉口之勞』。我夫君他少年得意,恃才傲物養成了飛揚跋扈的性子,為此得罪了不少上官和同僚。這些年來落魄至此,見慣了落井下石和冷眼旁觀之人,偏偏願意『舉口之勞』的人是少之又少,今日得到小兄弟你的仗義相助,難怪我夫君如此喜悅,就為了這個你也當得起我這一拜。」
一旁的廉頗有些埋怨的看了她一樣,說道;「今日是趙兄弟第一次登門,好端端的你怎麼說這些東西,也不怕掃了人家的興致。」
那小月聞言強自一笑,略帶歉意的向趙信說道;「一時有感而發,實在失禮了。家中備的酒菜快要做好,我這就去看看,趙兄弟請入屋上座,先喝點茶水解渴。」
趙信聽廉頗的夫人言談舉止皆氣質不凡,並不像出身尋常百姓家中的女兒,到似足了大家閨秀,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再看她雖然年近三十,雙手和臉頰也因為長期操持家務而略微粗糙,但眉目之間的神態卻是十足的溫柔婉轉。三分的相貌加上五分的溫柔,便將她臉上歲月的風霜恰如其分的掩蓋住了。
趙信心中雖然有些好奇,但既然廉頗沒有開口,他也不好詢問,只好把一肚子的疑問放入了心中,想著有機會再問。
既已入座,小月為二人奉上了茶水。趙信端起了陶盞,放到口邊輕輕一抿,只覺得滿口清香,味道到和平常喝的大不相同,看著水中幾根甘草詫異道;「嫂子,你這水中放的是什麼東西,味道如此不同。」
小月挽了挽額邊掉落的頭髮,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家中簡陋,買不起茶末。這些是我秋季時採集的艾草和花瓣,曬乾後用以泡水倒是解渴,聊以充數,讓趙兄弟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