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癸丑,長樂之圍的後日,春和日暖,天地清明
長樂宮長秋殿
竇太后端坐榻席之上,略往下,左右首分跪劉平和竇嬰。再往下,殿中跪坐著一溜的文武大臣。
內侍正在一旁讀著一堆奏表,「臣某某惶恐,……」
竇太后臉色平靜聽著這些大臣們的奏表。底下眾臣如果念到了自己名字,就叩首一拜,臉露慷慨之色。
內侍最後一個字落音之後,竇太后道:「都念完了?」內侍道:「回太皇太后,一共四十三道奏表,全都念完了。」
竇太后道:「好,哀家知道了,都退了吧。」眾臣聞言一驚,道:「這……」,當先一人拜下道:「太皇太后,臣等的意思,還請太皇太后聖裁。」
竇太后道:「哀家自然會給你們答覆,先都退了吧。」眾臣也不好再多糾纏,紛紛退了出去。
竇太后對內侍道:「你們也都下去吧。」內侍聞言也皆都徐徐退了出去。
良久,竇太后問道:「大臣們的奏表,二位都聽見了,說說你們的想法吧。」
竇嬰道:「臣惶恐,臣不議君,臣不敢妄言。」
竇太后道:「哀家恕你無罪,講。」
竇嬰一躬身道:「臣以為上這些奏表的人,太皇太后應傳令訓斥,罰俸一年。」竇太后道:「哦?怎麼講?」
竇嬰又是一躬身,問道:「姑母自認與高祖比,何如?」
竇太后聞言笑道:「你想學曹參?好,哀家依著你。」頓了頓,道:「高皇帝斬白蛇而得天下,除暴秦而興皇漢,哀家斷斷不如。」
竇嬰躬身道:「姑母聖明。臣再問,姑母自認比呂太后,何如?」竇太后默想了片刻道:「呂太后亂世輔高祖,治世佐孝惠,以女子之身,臨朝稱制八年。哀家不如。」
竇嬰道:「姑母聖明。臣三問,竇氏比呂氏,何如?」竇太后仍是微笑,道:「呂氏四王六侯,拜相為將,節制南北二軍,號令百萬;竇氏三人為侯,最出息的就是你竇嬰,手上也只有幾百家丁,你說說哀家認為如何?」
竇嬰拜道:「聖明無過姑母。有此三不如,那些上奏表之人,姑母難道不應該傳令訓斥,罰俸一年嗎?」竇太后笑道:「好,還是魏其想得通透。」
這些大臣上的四十三道奏表所為不是他事,正是勸竇太后臨朝稱制。
竇太后又對劉平道:「長沙王子怎麼想?你是劉家的人,想必更是反對吧?」劉平躬身道:「回太皇太后,臣反對,但是臣並非以劉姓皇族的私利來考慮,而是以劉氏,竇氏,以及天下的利益來考慮。」
竇太后道:「講講看。」劉平道:「竇大人說的三不如。臣深以為是。請太皇太后恕臣直言之罪。」竇太后道:「講吧。」
劉平道:「當年,高皇帝意屬趙王如意,思忖良久,幾廢太子。然而,及見到商山四皓站在太子身後,便打消了這個主意,至駕崩不再言廢立之事。這是因為高皇帝已經看到了太子背後的實力,知道太子羽翼豐滿,若是冒行廢立,恐將動搖社稷。」
「呂太后稱制,乃是因為孝惠無後(無嫡子),江山無主,新君幼弱。然而,因為王諸呂,貶諸劉,違逆天下人的心意,致使呂氏一門雖四人為王,六人為侯,權傾天下,終不免滿門覆滅。若非諸功勳故舊尚在,天下已大亂。」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還請太皇太后明鑒。」
竇太后聞言不禁點頭。
劉平以孝惠喻劉徹,指出劉徹此時非但已是太子,而且已登大位,九五之尊,天下民心所向,羽翼早已非豐滿可以形容。即便是功高蓋世的高祖面對羽翼豐滿的太子,也不得不審時度勢,割捨愛姬愛子,成全江山社稷,至死不再提廢立之事。
又以呂太后喻竇太后,指出即便呂太后稱制也只是在孝惠無後這樣的情況下才提出來。而當今皇上非但不年幼,而且也不闇弱,並沒有太后稱制的條件。若勉力而為,只怕要招來天下人的反對。
最後以呂氏覆滅的舊事,指出即便像呂氏這樣,看起來已經如此不可一世,最終仍是不免滅族之禍。而且若非當時還有一群能夠安天下的老臣在,天下可能已經大亂。
這三點,自然就是告訴竇太后,既然竇太后知道有前面的三不如,那麼高祖和呂後以及呂氏都辦不到的事情,竇太后和竇氏也絕對辦不到。如果勉力去做,只怕諸竇的下場會和諸呂一樣,恐怕還要更糟。而且因為此時已經沒有那些安天下的老臣在,天下可能在竇太后死後就要陷於大亂。
竇太后點頭道:「你們說的好。」
竇太后又道:「今後再有人勸哀家稱制,即是陷哀家於不義,一律免官。」
竇嬰和劉平皆都拜道:「太皇太后聖明。」
竇太后笑道:「平王子此次協助魏其侯,冒險入北軍大營,解了長樂之圍,平定大亂,功勞卓著。又難得地能夠居功不傲,事事以天下為考慮。此前奏請推封阿武子嗣的事情,哀家還沒有特地謝你,這次又立下平亂的功勞,可讓哀家怎生賞賜你阿?」
劉平聞言,自然是要推辭一番。
竇太后道:「唉,賞功罰過,這才是治理天下最基本的原則。有過的哀家嚴罰,有功的哀家也要重賞。如此才能揚善棄惡,引領風氣。」
竇太后想了想,道:「你啊,也別回你那個長沙國了,留在長安,做個朝廷的大臣。也好過你擔個王子的虛名,沒有正經事做。」
劉平本想說自己還在臨湘有一攤子事情做,可又不太好將這些事情都告訴竇太后,況且這也算是個絕好的機會。經過平亂一事,劉平的所謀也已更進了一層。
竇太后對竇嬰道:「魏其侯看,朝中有什麼職司,可讓平王子做的?」
竇嬰想了想,道:「經此平亂一事,臣見平王子頗有謀略膽識,做文臣恐怕有些屈才,既然程不識將軍已任中尉,臣看,不妨就讓平王子接掌東宮衛尉。衛尉位列九卿,也對得齊平王子的身份。」
竇太后想了想,道:「好,哀家也需要個信得過的人在身邊。程不識將軍調走了,哀家正發愁。如此甚好。平王子覺得如何啊?」
劉平拜道:「臣謝太皇太后。」竇太后道:「明日朝議宣旨。」
劉發寢宮內,劉發撚鬚沉思,半晌道:「平兒,寡人仍是不放心你留在此地,寡人還是去請太皇太后收回成命,你隨寡人回臨湘去。朝中之事,太過詭譎,寡人不放心。」劉平道:「父王體恤兒臣,兒臣自然是感激莫名。不過,兒臣認為,此事未必不是個好的機緣,畢竟兒臣也不願意一世坐吃享樂。」
劉發道:「有寡人在,你坐吃享樂又怎麼。別人想過這樣的日子還過不了,你卻嫌棄。」劉平躬身道:「還請父王成全。」
劉發愣了愣,良久道:「好,寡人先依了你。你也大了,寡人也不好再天天看著你。不過,你以後還是要常常回臨湘去看看你的母親。寡人不想讓你母親和你祖母一樣,日日受思念之苦。」
劉平聽到母親,心下不禁黯然,道:「這是自然,兒臣必不會有虧於孝道。」
劉發又壓低嗓子道:「若是有事,立即通知我們在長安的線報,寡人到時必不會袖手旁觀。切記。」劉平聞言,心下感動,點頭謝過劉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