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鐵軍,天下無雙。
此刻太陽躲進了雲裡,正是沙漠上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微風,不熱,綿延的沙丘彷彿向這支遠道而來的軍隊訴說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一幕幕歷史活劇,蔚藍色的天空見證了每一次人間的殺戮。
沙漠雖然強大,卻依然能有綠洲星羅其中,於是也有了西域諸國。
這支強大的軍隊,此刻正整齊列陣於城下,等待著主帥的命令。步兵甲冑鮮明,不動如山,騎兵一線展開,其勢如林。只可惜,今天他們都不是主角。
段業沒有上過戰場,也不知道傳說裡的殺氣是什麼。可是今天,看見了這支軍隊,他似乎明白了什麼是殺氣。
他們的刀並沒有明晃晃的閃亮,可是空氣裡似乎有了血腥味。他們的隊列似乎並不是十分整齊,可是誰也不懷疑他們是目前華夏最強大的軍陣,至於騎兵,他們早就不需要證明些什麼。一支20年就把支離破碎的北方統一的軍隊,一支戰必勝攻必取的軍隊,他們最強大的已經不是他們的裝備,他們的戰術,而是他們的精神。
段業看見,他們的臉上已經不再有生瓜蛋子的緊張,也沒有對功名利祿那種無比的飢渴,他們很淡然。當兵已經快成了一種職業,一種任務,他們只知道,眼前的龜茲城會像鄴城,襄陽那樣被他們輕鬆攻克,裡面的財帛會分給他們一小部分,自己的幾個袍澤會死去。一切都很規律,沒有什麼意外。
呂光沒有說話,於是全軍皆靜,偶然的馬嘶聲更襯托了這一點。只是段業知道,這支強大的軍隊,終將逐漸解體,大部分在中原被漢胡聯合絞殺,小部分被呂光帶回河西,然後被蜂擁而上的鮮卑人,匈奴人,羌人,吐谷渾,一點點蠶食乾淨。
歷史本該是這樣,段業孤身一人,沒有資源,沒有班底,他改變不了歷史。他只能順應歷史,順便做些什麼。
更重要的,是自從八王之亂後,華夏子民已經承受了太多的災難,雖然有祖逖奮起一擊,雖然有冉閔試圖一逞。但所謂的華夏正統,偏安一方的晉國卻是毫無進取之心。士族們滿足於江南的一畝三分地,幾次北伐也只是打著收復故土的旗幟來建功立業,以求名望罷了。桓溫三次北伐,百姓一度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結果桓溫志向還是那個金椅子。至於什麼虞翼,殷浩更是不值一提。一股力量如果沒有堅強的領導核心,完善的組織架構和孜孜進取的精神,是一定不會取得成功的。
跟隨著呂光及眾將登上高台,段業身上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動。是的,他還只是個小小參軍,順便管著剛剛組建的巨石炮隊。可是他已經體會到權力的滋味!巨石炮隊雖然只有幾百人,而且是臨時借調過來,可是,自己有呂光的命令,就有了指揮的權威。一個個身強力壯的士卒,在自己的指揮下訓練;一個個久經考驗的工匠在自己的指導下組裝,這種成就感實在是讓人心折。
那群殺人如麻的軍隊站在下面,而他,這個目前為止還沒殺過人見過血的人站在高台之上!
「兒郎們!」呂光的聲音中氣十足,雖然沒有擴音器,可是下面的士卒們幾乎都能聽見主帥的聲音。「我等正月自京城出發,到今日已經七個月了!七個月來,我們過河西,出玉門,度流沙,十萬大軍上下一體,西域各國聞風喪膽,如今離一廓西域,只剩下龜茲城!而我們英明神武的陛下,百萬大軍已經南下攻晉,益州的水師已經順流而下,南蠻子的水軍不堪一擊,水陸並進,御駕親征,誰能當之?我大晉,就要一統天下啦!」
「吾皇萬歲!」呂光部將杜進馬上舉矛振臂高呼。
「萬歲!萬歲!」士卒們很習慣這一切,歡呼聲響徹雲霄,地動山搖。龜茲城上的守軍聞聲也不由膽喪。
軍人的榮譽在於征服。這些大頭兵們也許沒有什麼文化,絕大多數都不認字,可是最樸實的道理他們懂。軍隊能一統天下,也是他們的榮光。再者說了,天下一統,也到瞭解甲歸田的時候了,秦軍軍餉尚足,天下長期戰亂後人口銳減,田地眾多,等到解甲歸田時也能置下一份產業,何樂不為。
「眼前的龜茲城,城池雖高,防守雖固,難道能比得上鄴城嗎?龜茲的軍隊縱然精銳,能比得上拓跋什翼鍵的鐵騎嗎?」
「不能!」
「好!」呂光大手一揮,戟指前方,喝道:「攻克龜茲,本督為諸位在陛下面前請功!到彼時各位兄弟榮歸故里,也能光宗耀祖,哈哈哈。」
段業站在呂光側後,羨慕的看著這一切。呂光的身形雖然魁梧,但他的高大更多是因為他是十萬大軍的領袖。他的聲音雖然洪亮,但其實是因為每人都得認真的聽他講。這一切,還是權力。權力能讓男人徹底瘋狂。
這時,一個面容俊秀身材頎長的戶外湊到呂光面前,低語了幾句,呂光眉頭微微一皺。雖然聽不清他們說什麼,可是段業畢竟站的比較近,還是能聽出來他們說的並非漢語,而是嘰裡咕嚕聽不懂的語言,想必就是氐族人自己的語言了。此人段業倒是有些印象,知道他是呂光最信任的家將,名為呂由,據稱武藝高強,可敵千人。可是看其容顏俊美,皮膚白嫩,呂光也總是帶著他,一度讓段業心中揣測,此人是不是呂光的……孌童。
苻堅雖然醉心於漢家文明,時常著漢服,讀漢書,氐族貴族們也興起了學習漢文化的高潮,彼此也以講漢話為榮。而由於較為徹底的漢化,加上苻堅為政尚算寬仁,中原大族紛紛相附,大秦國勢蒸蒸日上,很快一統北方,這也從另一方面讓保守派聲勢低落,不敢多言。
但縱然這樣,畢竟是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不可避免的還是得照顧國人。呂光的中軍,最精銳的部隊,依然全部清一色的氐人,從將校到馬伕,無一例外。而呂光這樣的國族重臣,雖然各族皆用,但是最信任的人裡,也不可避免的喜用自己民族的人。
呂由說完,便匆匆而去,臨走時還瞥了段業一眼。段業知道,這個少年一直對自己有些不滿,大概是不爽自己突然間冒起來成為呂光周圍的人吧。也難怪,這樣的人一般都心高氣傲,對於段業這種不會打仗喜歡耍嘴皮的人,自然是很不滿。
「段業。」呂光背著雙手踱過來,「可曾準備妥當?」
「請都督放心,萬無一失。」段業馬上定神答道。
「那就好,莫要折了本督的顏面。」呂光居然難得的拍拍段業的肩膀,以示器重。
原來,自從巨石炮隊組建後,段業除了訓練士卒秘密訓練操作外,還和呂光商議,在全軍面前展示此等利器,一來可張軍威,再者可攝敵膽。恰好此時,龜茲城居然派出了使者。段業馬上建議,在這樣全軍在場,利器在手的場合展示巨石炮的威力,如果能不戰屈人之兵,那是最好,精銳部隊的傷亡總是很可惜。縱然不能,也不怕龜茲人看見這等利器。巨石炮這樣的東西,段業有信心龜茲人暫時拿不出什麼辦法來。
呂光自然大為讚許,於是一番佈置之後,今日便聚兵訓話。見段業胸有成竹,便道:「請龜茲使者!」
一股奇怪的音樂聲傳來,而聽在段業耳中,卻甚是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