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時代
「嘩……」
土虎四爪擦著地面，在堅硬的石面上留下長長的抓痕，才停住了身體，馬上掉頭轉正，目光怒怒的望了過來。
張小凡抓著碧瑤的手，手上微微的用力，慢慢的向回拉動，小心翼翼的緩慢，連帶著碧瑤手中的傷心花，一起慢慢離開了碧瑤的胸口。
目光肅然，然後變得波動不安，由淡淡怒氣化作成傷痛的悲感，最後閉上了眼睛。
「瑤兒，你連最後一面，也不想留給我嗎？」
「我……」
「……如此的恨？」
碧瑤心中狠狠的一下顫動，目光直然的看著張小凡，由最初的震撼，慢慢變成了心痛，眼中悄悄包裹了淚水，輕輕的說道：「我給你帶來的痛苦太多了，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為了你好，卻讓你受了那麼多的傷？」
「……」
「我已經失去了你，也沒有了爹，以前美好的狐岐山也消失不見了，曾經認識的面容現在也只剩下了一兩個。一切都變了，已經變得無法相認，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孤單的像是進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碧瑤痛痛的閉上雙目，將眼中的淚水流了出來，道：「這個陌生的世界，還有要把自己變得陌生的你，我就像一個陌生的闖入者，就讓我這樣的消失，是對我最好的解脫了。」
「……為什麼？」張小凡抓著碧瑤的手，用力了一些，叫道：「為什麼你會想死？我忍受十幾年的苦難，一場場的劫難中從不退縮，即使不敵的對手也會咬牙撐到最後。我所為的就是一個人，就是為了你，希望能將你救活，希望可以把你付出的生命找尋回來。你現在，卻又想要離開……」
「我……不值得你……」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對我，是多麼殘酷的事情！」張小凡睜著雙眼，硬氣鏘鏘的眼中，硬是充滿了淚水，流了出來，對著碧瑤模糊柔弱的淚眼，叫道：「你不僅要將我十幾年的苦痛重複，更要將我的所有仇恨，都轉移到我的身上嗎？」
「我、我不是……，我只是想……」碧瑤苦痛的聲音，淚聲滿口已不會言語。
「我奔波兩地，耗費千里之行，逆天而行之心境，也想要保護住生命的人，你卻要『自殺』？」張小凡痛苦的聲音，一言一字的叫道：「瑤兒，如此大的折磨，你真狠心，要讓我永世也不敢記起你的樣子嗎？」
「……」
碧瑤僵住了，已經無法再用言語反駁，全身也僵硬的不能動上一下，淚眼中看著他的樣子，深深的記下了他那一刻堅定痛心的神情，雙手被暖暖的溫度融化，提不出一絲力量，就那樣被他拉著。
記不得何時，她進入了張小凡的懷中。
記不得，張小凡是想深深的抱住她，還是為了躲避身后土虎的攻擊。
只記得，她躲在他的懷中，在快速的奔跑中，有一股氣流吹不散的溫暖，深深的包裹住了她的身體。
「瑤兒，不要做『對我最痛苦』的事情。」
「嗯……永世不忘……」
十萬大山。
「你如何能解脫我的控制？」巫王大聲的問道。
「我的力量。」
「你的力量？」巫王完全不明白的樣子。
萬劍一輕輕的伸出手，指向了巫王的身上，輕輕的說道：「當我的魂魄擁有身體的力量之後，就會恢復神智，還可以借此來抵制你加在我身上的鬼力。」
巫王順著萬劍一的手指，目光微微轉向自己的身體，細細搜索之下，猛然一下醒悟過來。
發著青色光芒的青靈玉石！
它本源於萬劍一的力量，在此陣之中力量尋到本體相合，它在把力量傳輸到自己身上的時候，自然也會把力量分散到萬劍一這個本體的身上。
這就是原因！
可是眼下，他卻又不能將這個力量收起，以免影響大陣的運行。
「我疏忽了，竟沒想到這層因由。」巫王歎了口氣，隨後抬起頭來，面上竟帶著一絲的輕笑，對著萬劍一，肅聲道：「老友，既然你已清醒，今日可否祝我一臂之力？他日你有任何要求，縱然為你去保護青雲門，我也必會答應。」
那豈不是公然要與獸人王反目！
林驚羽大驚一下，目光隨之轉到天巧兒的身上，心神馬上沉了一沉，轉向萬劍一，輕輕道：「前輩……」
萬劍一頓然伸手，阻止了林驚羽的話，淡淡道了一句：「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你莫要多言。」
林驚羽呆了呆，果然不再說話。
慢慢看向巫王頭上的女子幻影，又看向眼下的這個大陣，萬劍一思索了一下，輕輕問道：「她就是你所要復生的那個女子？」
巫王點了點頭，道：「你深知我此生慘苦飄離，都只為了此一個心願。」
「百年前我們三人暢言心願，我願平世，他求長生，唯你救人。當時我聽聞你的言語，認為你最無志氣，最是可笑，最為無稽，卻又最是艱難，最是不可為。可是翻身百年之後，兩者已逝，卻又只你一人成功。」萬劍一回望記憶般的豪氣一笑，肅然道：「我知你心智堅定，但是，我還是想對你說一句。」
「蒼天不可違麼？」巫王嘲諷一笑，冷聲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世道本亂無休止，你卻又想的平世安天下，你心中可認為蒼天可違？還是不可違？」
萬劍一想了想，輕聲道：「那是在我最是豪氣之年的意願。」
「那你現在就不想了嗎？」巫王追問著，又有一點自豪笑意的說道：「你的肉身，我已從青雲門之中代為保管，至今完好。你只需助我一下，或是讓你身邊的小娃停手離開，我就可用招魂之術將你復生，你仍可完成你的未了心願。」
萬劍一聽著一呆，又想了想後，淡問道：「這樣說來，將我的魂魄放入幻月古洞的幻境之中，避開鬼界差役的搜捕，便是你所為了。」
「乃是我的另一個身體所為。」巫王說完，又向林驚羽望去，道：「我回至狐岐山洞穴之後，收起另一個身體的殘留記憶，才知道了你的事情。後遇鬼王竟對你的事情有感而發，才被某人趁機聽了去，此後結了仇恨。」
林驚羽微微的一個驚愕。
若是巫王復活萬劍一，那他與巫王之間的仇恨，不知該如何結算了。
忽然轉向天巧兒。
他與巫王的恩怨，仍然糾纏不清。
手上換過軒轅劍，紫龍之氣與軒轅劍身連成一氣，氣勢暴漲，林驚羽離開萬劍一，自身孤戰而出，一條巨龍起先向著前方衝了出去。
巫王出手一指，道玄四人立刻聯手，迎出同樣巨大的氣勢，對面衝了過來。
「轟……」
瞬間如火的鬥法，交戰在大陣之中。
以一敵四的戰局，萬劍一彷彿視若無睹，卻還在笑著，對著巫王悠悠的說道：「還記得，你曾言過，你乃拋卻七情六慾之人，不想你也竟會動情，對我這個滄桑的老友，下手之後，還不忘我的復活之事。」
巫王語氣一頓，無言以對。
「老友，謝謝你。」萬劍一誠懇的道了一句。
「你也竟會道謝？」巫王終於找到了反駁的話語，反道了一聲。
看他們互相憶舊的樣子，不知他們當年的友誼，是何樣的讓人回味其中，會浮現笑意。
「老友，我在感謝你將我放入了幻境之中。」萬劍一悠悠的笑意，繼續淡笑的道著：「這兩年，我無數次在幻境之中穿梭，無數次回憶過往的畫面，無數次經歷以往的喜怒哀樂，無數次的回想，無數次的深索，歷經心境，終於在其中悟透了一件事情。」
巫王好奇的問道：「哦？是什麼樣的事情？」
「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巫王一呆。
萬劍一快速飛身而過，手上猛然生出一道青光，對著前方的人突然發難過去。
對手是……
道玄！
「嗙！」
兩道青光力量突然激震，兩個身影相互震退一下，相互倒退的瞬間，萬劍一的身體赫然反向移動，瞬間追到了道玄的身前，在道玄未來得及再次出手之前，先一步將手中的力量送出，把修真之力傳送了出去，按到了道玄的身上。
道玄的身體赫然一頓，停住了動作。
同樣的修道之力，青光傳入，進入了道玄的體內。
巫王身上青光的青靈玉石，力量明顯的向外疏散出去，光芒漸漸的變淡。
「你要做什麼！」巫王猛然大驚的叫道：「將自己的力量分散到他的身上，雖可以將他喚醒，但是也會過度消耗青靈玉石之中的力量。若是青靈玉石提前破碎，不止大陣受到傷害，你們也會重新歸於我的控制之中。」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更不會堅持很久。」萬劍一看著眼前，道玄吸收著他的力量，目光緩緩的清醒過來。萬劍一又道：「我有我最後的事情要做。」
「損人不利己之事，你為何要如此？」
「此事是你一生的心願，我不會害你，但也不會幫你。」萬劍一目光欣欣的看著道玄，輕輕的聲音，道：「已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就不該留戀在此。該走的，我會帶走。」
道玄的神色，慢慢的清醒過來，眼前的身影漸漸的清晰，第一目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師弟。
「師兄，我們走吧。」萬劍一輕聲的道了一聲。
道玄一個驚愕。
「時代會進步，年代會流轉。我們曾經擁有屬於我們的時代，我們在那個時代意氣奮發，滿懷大志去做天下大事，成為了無數人仰望的目標，也造就了我們心中的世界。可是匆匆百年已過，流轉的年代會不斷的出現新人，出現各種強者和敵人，來繼承新的動力，讓這個不可休止的時代進步。」
「我們都是上一個時代的遺骨，現在已經逝去，就不該去留念新的年代，畢竟，在我們的時代，我們曾經輝煌無懼過。」
「不要去擔心那些新人和小鬼了，沒有我們，他們一樣會創造出自己的事跡。」
「況且，他們現在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們，走吧……」
萬劍一抓著道玄的手，青色的光芒在他們的身上流轉。
「若不是我們留念世間，在幻月洞中遲遲不肯離去，也不會險些成為他人的傀儡。不要再去牽掛青雲門了，相信你的弟子，相信他們會處理得很好。」
道玄，迷茫的神色漸漸的沉定，漸漸的歸於沉靜。
「是嗎？」道玄閉上眼睛，靜靜的沉思了一陣，忽然一歎，道：「我此生牽掛之事確實很多，或許全部放下，留給他們自行考驗，應該才是最好的吧。」
「或許，會磨礪出另一個師兄，和另一個師弟……」萬劍一同感的微微一笑。
「哈哈，是該走了。」道玄笑了、笑。
「就把這些困難，當作最後的一份教導，留給他們吧。」
兩個人一起笑著，轉過身去，一起齊步，向著大陣外面，向著更遠的歸路，一起並肩走去。
「前輩？掌門？」
「老友，你連復生的機會都不要嗎？無智之舉！」
兩個人不管身後的鬥法，也不再管林驚羽和巫王的呼喊，更不再管這個世間的是是非非，他們已經做完了一生，了結了宿命，一起走在最終之地的路上。
穿過大陣的邊緣，一面青光太極圖光芒之後，兩個身影對著下方的地府，墜落了下去。
平世？
修仙？
都可拋棄，都可遺忘，都不再是牽掛世間的理由。
看破了世塵之後，原來一切皆是心中的**，在作怪。
兩個人，留下了兩個空無的……
光輝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