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無憾
綻開的煙花明亮天際，在空中慢慢拉長，變作了一把長劍的模樣，久久不散，停留在青雲山上空多時。
青雲門的人自然都會認得，這是門中發生重大變故之時，急速召集所有弟子才會施放的信號。
身在遠處，依舊能清晰地望到它。
林驚羽面色變了變，回身走來，路上一片片獸妖的屍體，身上千瘡百孔流出血水，印如地面，染紅腳下的大地，走在這條血路之上，林驚羽心中仍有不甘。
暴亂的獸妖七七八八都倒在了這裡，屍堆如山，可是仍有那二二三三的獸妖四下逃脫，過幾刻若跑入附近的農家鄉村，後果仍是不輕。可惜他一人，分身無術，只能盡量的誅殺而已。
然而一己之力始終有限，只有日後請求青雲門的眾多弟子幫忙清除了。
坦步走回那個破壞的帳篷裡面，天巧兒望著他，早就站起了身來，對著他僵僵站著。
林驚羽停步在帳篷邊緣，望著她，她這兩三個月未見，面色比上次憔悴了好多。
「你……」林驚羽失去了勇氣一般，低下頭，道：「……回南疆去吧，我來處理餘下的獸妖。」
天巧兒木呆一下，然後伸出手，向著林驚羽走去，玉手漸漸向前，伸在林驚羽的面上，輕輕地撫了一下，當指間滑過他驚慌的面孔，他不再虛幻，靠近她的身旁，僅存在身上的一絲溫柔，輕挽著輕柔的指間肌膚，如玉一般的光澤，若想沉醉其中，枉是一生也會為她捨棄。
這一刻，他有沒有想過沉醉其中，捨棄一切呢！
這一刻，他有沒有暫且的忘記一切呢！
他微微抬起首，她身上的聖衣發光，好似另一個人。
一個人影忽然挑斷他的心門……
林驚羽猛地身體大震，不由懼怕般，嚇的後退了一步，離開了她溫柔的手。
手中一空，彷彿剛抓住的什麼，忽然全部的失去了。
天巧兒呆呆的看著他，片刻，她忽然笑了，輕輕的微笑，道：「我等到了……」
林驚羽沉著首，對於天巧兒這次無故進犯中原的行為，滿腔怒火到了嘴邊，也只剩下了輕輕的兩聲：「你回去吧，不要再來這裡了。」
天巧兒玉手顫了顫，緩緩的收了回來，又次陷入深淵的，是心嗎！
小白在一旁看不過去了，走過來對著林驚羽叫道：「你這是什麼話！巧兒孤身犯險進入十萬大山蠱惑獸妖，又千辛萬苦跑來中原攻打魔教，還不是為了你這個小小的青雲門弟子報仇……」
是什麼，彷彿九幽地獄的烈火，突然在體內燃燒。
是什麼，頃刻佔據他的身體，失去了知覺。
林驚羽呆呆的，站著……
「……你卻說出這樣的話來。巧兒兩個月來茶飯不思，日漸消弱，等來的就是你這樣冷冷的兩句話嗎！巧兒還啟動南疆古巫族大陣，差點命喪其中，就是為了你這樣的冷漠表情嗎！」
「我沒……」林驚羽轉過身，本想說『我沒有叫她去做這些』的，可是後面的話硬硬卡在口中，半個字也斷然出不來。
「你沒什麼？沒有人性麼！」小白惱怒著，道：「要不是張小凡從中幫忙，你以為你還能見得到巧兒嗎！」
林驚羽心中一顫，背對著她們，抬起了頭來。
望著遠處，青雲門發出來的煙火早已經消失了。
「你說那個人，還活著？」體內的一種火，莫名的燃了起來。
「誰？我在和你說巧兒的事。」小白極力吼著，天巧兒閃爍的目光，滿眼的委屈。
「巧兒……」林驚羽輕輕喊了一聲，卻依然背著她們，就是如此天巧兒面色還是由來的一喜，不過聽到林驚羽後來的話，她的面色又僵住了，「……我和你只是朋友，你回南疆去吧。日後只要南疆有事，哪怕千難萬難，我就會前去幫你。中原是非爭鬥已久，不是你的久留之地，其餘獸妖之事你也不要擔心了，我會幫你解決，你快些回去吧。」
說完了，也像是安慰了自己的心。
他身經百戰，今日卻為何的心神慌亂？
林驚羽邁出腳步，不去看她的面色，不去聽小白在背後的喊叫，就這樣走了出去，向著青雲山的方向去了。
靜靜地，望著他，連小白的聲音都聽不到一分一毫，頓然整個世界的聲音隨著他的身影，消去了。
身影，越來越模糊了。
天巧兒嬌身一軟，小白急忙扶手將她摟在身上，撫慰著。
他走了很久，遠遠地孤影，直到確信她們再也望不到他的身影了，他才茫然回首，片刻後，道了一聲：「忘了我吧。」
然後，他才祭起軒轅，一道紫光沖天而去。
青雲山腳下，草廟村。
心如同刺穿了，全身沒了力氣。
張小凡倒了下去，彷彿一生得到了解脫，也好像只有這種方式，才能解開他所有的牽絆枷鎖。
倒在地上，陸雪琪急忙扶住，將他抱在懷中。
碧瑤呆望著他，停住了手。
她本來滿心想殺了張小凡來解恨的，可是他真的倒了下去，她的心卻忽然的失落了、緊張了、原先的那股無名怒火，早在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為什麼會這樣？
可能，她對張小凡已經有了好感，她卻不知道而已。
驚著心，碧瑤落了下來，輕輕地走了過去，心中慌慌的。
「我受了你的『百鬼川溪』，你可以回去跟鬼王交代了。」張小凡苦笑著。
陸雪琪抱著他更緊了，淚光頓時灑落下來。
看著他們，看著他……
滿心錯亂，纏在一起如麻、如絲，理不亂。
不知所措，聽到張小凡的話忽然莫名的一種心痛，如錘在敲打一般。
眼中的是什麼？水麼，只是死了一個令她討厭的人而已，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太……『不可理喻』了。
碧瑤斬釘截鐵的轉過身去，順著眼中兩滴『水』的落下，她快步走出了這個地方，到了遠處，竟是跑了起來，飛一樣的消失了。
張小凡笑了，或許是喜他真的放下了。
他的人生，能這樣笑過的時間，屈指可數。
回過目光望著陸雪琪，淡淡的笑意停在嘴邊，輕道：「最後能躺在你的懷裡，……是我一直希望的事。」
陸雪琪含著淚，緊緊地抱著他。
感覺，又回到了一年前的時候……
她安慰照顧著他，他停在她的身旁，不過那時的他是活著的，這時他卻快要亡命了。
「小凡，我來為你治傷，一定能治好的……」
「不用了，我的傷勢我知道，現在千百條厲鬼冷流在我體內流動，攻穿心脈，我都無能為力，已經回天乏術了。」
「小凡……」
「我有一事最是擔心，你可以答應我嗎？」
「你不用勸我的，若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的，我們一起葬在這裡。」
說到這裡，陸雪琪面上的淚光傷痛消失了，似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決然不會再一個人孤獨了，就一直陪著他。
這份決然的目光，望去好是熟悉，那是蘇茹看到田不易屍身之後，出現過的眼神。
平靜之中帶著淚光，失神淡漠，閃爍著決然。
勸不動的，
若她隨自己而來，在魂魄歸處相見，對她而言，也是歡喜，也是終生無憾了。
張小凡露出淡淡笑顏，輕道：「琪兒，我還可以堅持一會，我之一生雖然風折多變，一生坎坷，多有不如意之事，可是一直走到今日，卻猛然發現，我之此生，已然無憾了。」
陸雪琪點了點頭，對著他輕輕笑了一下，傷悲淚光之下的笑色，微在風中展現，背後藍天映透黑髮，如是包含露珠的百合，一種動魄的美麗。
「你有什麼遺憾嗎？」
她點了點頭，道：「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和你一起在這裡搭個小屋，就我們兩個人，生活在一起……」
張小凡笑了笑，面色淡淡白了，失去了血色，道：「我在這裡開闢幾塊荒地，種些瓜菜五穀，我們自食其力。」
「我們再養些小動物，給小灰多找些玩伴，這樣誰都不會寂寞了。」
「是啊，日後我來做飯，我在大竹峰上廚藝可是甚好的，每天做東西給你吃……」
「我來縫縫補補，雖然我可能不如你，不過基本的家務我都學過，你也不能讓我閒著，我可不想整天被你養著。等到我們以後有了孩子，我就來教他……」
張小凡抓在陸雪琪身上的手，忽然無聲墜了下去。
淚光如泉，聲音漸漸變做了哭聲：「……教他識字，教他…教他、尊敬父母……」
他緊緊被她抱在懷中，彷彿從來沒有失去過他。
兩個癱坐在地上的人，一個抱著另外一個，淚水悄悄滑過她潔白的面頰，落到他的面上。
「……小凡，我們是在一起的……」
風聲嗚嗚作響，捲過破壁爛瓦，消磨塵埃，被沉聲淹沒。
天色陰陰暗下，太陽避進了雲層，陰天之下的草廟村，暗沉沉一片，如鬼鳴，如痛悲。「卡、卡」細微之聲，一把神兵利劍，被拿來做了挖坑用的工具，在沉靜無節奏的刨著。
「鬼厲公子！」突然一聲歡叫，一個小巧身影跑進了草廟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