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反擊
這些天我還是住在祥喜宮,進出都有人守著,感覺是被軟禁了。棄雪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憤恨的要死又沒辦法。康熙死後第二十七天,胤禛要入住正式的寢宮了,因為給康熙守喪時他一直住在養心殿,於是詔諭內務府大臣,寢宮就安排在養心殿,已示孝心。
剛用過午膳,蘇培盛突然出現在祥喜宮,見了我笑道:「皇上讓奴才來接姑娘。」
我狐疑的問他:「去哪?」
蘇培盛笑得更慇勤了:「姑娘跟我走就是了。」我跟著他繞過乾清宮,逕直到了養心殿,一直穿過前殿,到了後殿寢宮最東面的一間。蘇培盛打開門對我做了請的手勢,我冷哼一聲進去了。裡面收拾的很乾淨,靠窗放著一張書桌,西側有一個書架,中間是長几和短塌。南面角落有衣櫥和梳妝台、臉盆架。東北面有個屏風,後面放著一張龍床,床上鋪著厚厚的羊毛褥子,被子是水紅貢緞的,厚實又綿軟。我在書桌後坐下來,仔細看著桌上一隻筆洗:這只筆洗好像是碧玉做成的,是一朵蓮花形狀,很是精緻。正看得起勁,眼前似乎暗了暗,我抬頭一看,胤禛似笑非笑的站在我面前,他的鬍子剃掉了,頭也剛刮過,看上去精神了些。我站起來行禮,他攔住我道:「喜歡這嗎?」
「不喜歡!」我看著他冷冷的說道:「棄雪呢?你不是說皇上大喪後就放我們回去嗎?」
「回哪?」
我氣急,提高嗓門道:「當然是回家!你快把棄雪還給我!」
他皺著眉頭看了我好一會才道:「你真的想離開?」
我不怒反笑:「你以為我在說笑話嗎?先皇殯天了,我還留下來做什麼?」
他語氣溫和:「你可以留下來伺候我。」
我尖銳的說道:「我為什麼要留下伺候你?我有的是錢,出去了就是一等一的富人,只有別人伺候我的份,為什麼要掉價兒來伺候你?」
他上前一步:「你要做主子也成,只要你開口,我都能答應!」
「我不要!」我打斷他的話:「我只要出去!先皇遺旨,令我發還其家,難道你想抗旨嗎?」
「我當然不會抗旨。」他突然露齒一笑:「先皇遺旨,讓你『發還其家』,你的家不就在雍王府嗎?」
我驚跳起來:「你胡說!」
「我沒有胡說!你明明是我雍王府的格格,發還其家不就是回我家嗎?」
我目瞪口呆,半天才緩過神來,艱澀的道:「我不是你的格格,我是錦瑟……」
「也是桑雅!」他盯住我道:「只要你肯留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的詐死和欺君之罪!」
「你、你……」我氣的渾身哆嗦,口不擇言道:「你真不要臉!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住口!」他掩住我的嘴低聲道:「辱罵皇上,按律當斬!」
「你殺了我吧!」我恨恨的看著他,嘴裡不住的罵著:「就是死我也不會留下來受辱!你薄情寡性、反覆無常!」
胤禛突然低笑起來:「我好像又看到十年前的雅格格了,只是你的脾氣似乎壞了些,更加口無遮攔了。也難怪,三十歲的人了還像初見你時一樣,脾氣倒是漸長了!」頓了頓,他冷冷的說道:「我勸你最好乖乖留下,想想棄雪吧!」說完他放開我,揚長而去。我衝上去拉門,卻發現從外面反鎖上了。我呆立房中,半天後才回過神來,忍不住破口大罵道:
「胤禛……你竟敢拿棄雪威脅我,不要臉!把棄雪還給我!放我出去……」奈何我喊破了嗓子也沒人理我。
晚上有宮女送飯菜來,我和衣躺在床上,看也不看食物一眼。兩個宮女苦勸我進食,我就是不理。許久後兩人出去了,門還是鎖上了。掌燈後,胤禛匆匆進來,看著桌上未動的飯菜歎息道:「為什麼和自己身子過不去?你真這麼討厭我嗎?」
我冷冷的說道:「奴才怎麼敢討厭皇上呢?只是覺得肚子不餓,不想吃而已。」
胤禛走到床前坐下,輕撫著我的臉,許久後輕聲道:「每次你自稱奴才,我就知道你生氣了。別人理所應當的尊稱,在你這卻成了賭氣的方式。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覺得你理所應當,絲毫沒有覺得有任何不敬。
我不禁失笑,想不到他還有心情開玩笑。他見我笑了,越加溫柔道:「吃點東西吧,明天我就讓棄雪進宮來陪你。」
我坐起身道:「真的?不騙我?」
「我怎麼敢騙你?每次你稱自己奴才我就覺得自己和你離得很遠,心裡緊張的不行。」他拉我到桌前坐下,對外面叫了聲,立刻有人進來,手裡拿著熱飯菜換走了桌上的。胤禛幫我盛了飯,自己也拿了一碗,我詫異道:「你還沒吃?」
他扒了口飯點頭道:「這幾天事很多,沒有空吃。」
我看著他滿是紅絲的雙眼,暗歎他已四十五歲,我和他人生中最好的年華都錯過了……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飯,菜都是素的。他發現我似乎沒胃口,問道:「是不是都是素菜,所以吃不下?」
我搖頭:「不是。我這幾天胃口一直不好。只是你一直吃素怎麼可以?要不讓人給你熬點人參雞湯吧?」
他咧嘴笑了:「你關心我?」
我怒道:「我只是隨便一說,何苦取笑我?」
他皺眉道:「你關心我又不是壞事,我覺得高興才這麼說的,為什麼要發火呢?……」
我重重的放下碗筷:「我吃飽了!」
他挑了挑眉,不再和我爭辯,只默默的吃著飯。我坐在短塌上,恨自己的反覆無常。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見他心裡就充滿矛盾,又恨又愛,整個人都快瘋了。他任由我發脾氣,處處讓著我,反而使我更恨他,恨他對我這麼好,若是對我差些,我倒可以下定決心離開了,可恨的就是他的態度越來越好,使我狠不下心來。
用過晚膳,有人進來收拾了碗盞。胤禛淨了手臉,踱道我身邊訕訕的道:「旁邊有浴室,我已經叫人備了熱水,你要去沐浴嗎?」
我看了他一眼,悶聲道:「你睡哪?」
他愣了下,眼光下意識的瞥向屏風內,我尖叫道:「不行!你要是住在這我就回祥喜宮去!」
他苦笑:「這本來就是帝后休息的房間。」
我驚異道:「既是帝后的房間,我是不能住在這的,你還是讓我回祥喜宮吧。」
他歎了口氣道:「你安心睡吧,我原本也沒打算住下,前幾日我一直住在西暖閣。你去沐浴吧,今晚早些安置。」
我沒有說話,他站起身走了出去。我身不由己的跟在他身後,輕聲道:「你也……早些睡。」
他轉身,兩眼在燈光映照下似乎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爍。我尷尬的道:「那個……明天不要忘了把棄雪帶來。」
他「嗯」了聲,對我笑了笑,頭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天一早,元壽和棄雪一起來了。我把棄雪緊緊摟在懷裡,心中滿是失而復得的驚喜,也明白棄雪已經成了我的死穴。元壽道:「過幾天我就搬進阿哥所了,棄雪要是還想上學,可以和我一起去。」
我拉過他道:「這幾年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去阿哥所能住得慣嗎?」
他堅定的回道:「阿瑪說我已經長大了,和姨娘住一起不方便。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姨娘放心!」
我摸了摸他的頭,知道他確實是大了,到了該離開我的時候了。這麼些年相處下來,我深深喜歡上了他,不再因為他是未來的乾隆皇帝。棄雪看著我道:「娘,我還想和元壽哥哥一起唸書可以嗎?」
我點頭道:「可以。」
元壽對棄雪笑道:「我說姨娘一定會答應的吧!你在這好好玩,我還有事,下午我來接你回去。」
我連忙問道:「你要帶棄雪去哪?她不和我一起住嗎?」
元壽猶豫了一下道:「阿瑪說,這兒不是棄雪能待的地方,可以讓棄雪和我們一起住在阿哥所,那裡有人伺候,姨娘可以放心。」
我呆住了,原來胤禛的還是不打算讓我和棄雪在一起,棄雪去了阿哥所,我要見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元壽見我面色不豫,寬慰我道:「姨娘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棄雪的,一有空就會帶她來見您!」
我無力的揮揮,我和棄雪說會話。」
元壽行了禮出去了。棄雪看出我不開心,小心的挨著我道:「娘你怎麼了?是不是棄雪一直沒來看你,你生氣了?」
我笑道:「娘沒有生氣。這幾天你和誰在一起?」
棄雪天真的偏著頭道:「和姨娘她們在一起。就是元壽哥哥的額娘,還有福晉姨娘。」
我點頭,知道她說的福晉姨娘就是那拉氏。「娘,」棄雪皺著眉:「為什麼元壽哥哥叫他娘額娘啊?」我想了想道:「那是因為他們是滿人,我們是漢人,叫法不一樣。」
「那我也叫你額娘好不好?」
我吃了一驚,問她為什麼,她撅著小嘴道:「元壽哥哥叫他娘額娘,我也要叫你額娘嘛!」
我失笑:「隨便你怎麼叫吧!」
「額娘!」棄雪眉開眼笑:「那我阿瑪呢?」
「什麼?」我愣怔了一下,她笑道:「阿瑪,就是爹爹啊!我昨天看到元壽的阿瑪了,為什麼我沒有阿瑪?」
我摸著她的頭,猶豫著該不該把她的身世說出來,想了很久,覺得那很殘酷,可是又沒辦法解釋她「阿瑪」的事。於是我開口道:「你阿瑪已經去世了。」我也沒說謊,她的父親確實是死了。棄雪垮下臉來:「是真的嗎?」
我點頭:「是!」
棄雪看來很傷心,我頭痛欲裂。見我臉色不好,棄雪乖巧的住了口,過了會兒說道:「元壽哥哥家裡有一個瘋女人很可怕,她罵我」
我心裡一個咯登,知道她說的瘋女人是年氏。
「不要問了!」我的心煩悶的要死,忍不住大聲呵斥,棄雪嚇壞了,大眼睛忽閃著,眼淚撲簌簌掉下來。我連忙把她抱在懷裡道:「好孩子,娘錯了,娘不該罵你。那女人是個瘋子,她說的都是瘋話,你不要理她就是。」我咬著牙暗自憤恨:本來已經不想再和年氏爭吵,沒想到她一再挑釁,我若不反擊就太示弱了。當年離開浮雲寺時惜緣師傅也說過「心腸過於慈悲,優點會成為致命傷」,為了棄雪,我要反擊才行。
用過午膳,元壽來了,身後跟著兩個小宮女,都是十三四歲的樣子。他指著她們道:「這是阿英和曉雲,以後就由她們照顧棄雪。」
我走到他面前半真半假道:「棄雪以後可是你的福晉,你要好好照顧她才行啊!」
元壽臉稍稍紅了,偷眼看著棄雪道:「姨娘放心。」
我給了兩個宮女五百兩銀子,讓她們放好了,棄雪要買什麼就給她,不夠了再來找我要。元壽向我到了別,拉著棄雪出去了。我發現門沒鎖,信步走了出去。養心殿是工字形建築,分為前朝和後寢,中間以穿堂相連。前殿有三間,後殿就是我住的寢宮,一共有五間。我住的地方是最東面的,其他房間門都關著,除了中間有於是那間,其他房間都關著。我走到前殿,發現裡面似乎有很多人,連忙退了回來。回到房間不多會兒,胤禛來了。因為已是十二月份,房間裡生了炭盆,胤禛進來後脫下了外袍,我接過掛好了,發現他內袍的胸口有墨跡,他苦笑道:「十四方才與我爭吵,不小心碰到了端硯。」
我挑高眉毛:「動手了?」
「沒有。」他在椅子上坐下,似乎很累的樣子。我有些不忍心,給他倒了杯茶。他接過去,乘勢抓住我的手:「棄雪來過了?」
「為什麼不讓她和我住?」我抽回手:「你的手好冰!」
「她大了,住這不方便。你這屋子不錯,熱乎乎的。」他一口氣喝乾了茶。我冷哼道:
「是不錯,比我在雍王府時住的屋子強多了。」
他撫著眉心道:「你一定要和我針鋒相對嗎?」
我氣哼哼道:「我也不想的,是你的年愛妃時時在提醒我!前陣子借住雍王府時打上門來,你叫我怎麼辦?假裝沒聽見嗎?」
「她真這麼說?」胤禛面色凝重:「你也知道她懷孕了,難免會性情大變……」
「我也懷過孕!」我尖叫著打斷他:「憑什麼你對她一忍再忍?就因為她兄長是年羹堯嗎?若說你對她沒有感情,為什麼她的孩子一個接一個的生?你口口聲聲說愛我,我怎麼沒見你為了我指責過她半句?只要你對我好一點,我就對你死心塌地的,甚至為你背叛先皇對我的信任,我真不是個人!」我嚎啕大哭,兩手捶打著胤禛:「先皇確實說過等十四得勝回京就把我賜給他,我為了你在先皇靈前指他說謊,我對不住十四,我不是人……」
他抓住我的手,大聲的叫我冷靜,最後把我擁在懷中痛心的道:「別哭別路,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對你的不同你沒看出來嗎?我住進養心殿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你住進來,那拉氏她們還在雍親王府呢!年氏的事我知道委屈了你,可是現在我還要靠她哥哥頂替十四的大將軍位,為了使他對我忠心,我只能對年氏恩寵有加……我答應你,最多三年,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我不要三年,就要現在!」我擦乾眼淚,冷冷的說道:「我要她向我和棄雪道歉!」
「這……再等等好不好?」胤禛有些狼狽。我狠狠推開他:「奴才知道自己身份,她就快成為你的妃子了,怎麼可能向我道歉呢?」
「你別這樣好不好?這樣吧,我這就下旨,不許她接近你和棄雪好不好?」
「隨便你!你是皇上,」我拉開門,指著外面道:「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錦瑟!」他關上了門,神情嚴肅:「我對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不要逼我!」
我冷笑:「終於受不了了?不知道皇上打算怎麼處置我?白綾還是鳩酒?我等著呢!」
他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扔下一句:「我不會讓她再來打擾你的。」轉身飛快出去了,在我看來就像落荒而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