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張泛黃的信箋,上面寫著一行字:天魔真人,白羽,天魔宗弟子。
信箋來自總壇,上面的字跡成草灰色,那是祭壇聖火燒燎過的痕跡。兩樣加在一起,便是直接由魔宗聖壇下達的「格殺令」。
雪蓮默默的注視著手中的信箋,她有些想不明白,南宮離以及百名護法弟子被害,北辰若是敕令魔宗弟子掃蕩「外敵」,倒還說得通。可在眼下這個時候,他卻急於對付「天魔宗」,全然沒有道理。
「難道有假?」雪蓮向信箋內渡了些真元,「呼」的一聲,信箋冒出淡藍色的火苗,「天魔真人——白羽——天魔宗弟子」十一個草灰色的字沿著火苗躥起。
「的確是總壇的格殺令!」雪蓮吸了口涼氣,再徐徐吐出,對陸槐說道:「我們走,去天魔宗。」
驛道上行來一對珠聯璧合的玉人。女的雲鬢高聳,露出修長的玉頸;一襲百褶裙,襯托出不勝一握的腰肢;上身穿了件錯金裌襖,凸顯出她是一位「胸狠」的角色。男的穿了件精工縫製紫貂大氅,沿著驛道行進,拉風般的捲起腳下的浮雪。
對面也行來一對男女。女人的臉頰紅得像是垂絲海棠,縮在羊絨大衣裡,看起來楚楚動人。男的只穿了一件潔白的綢袍,臉色慘白,不見一絲血色,像是剛剛從冰窖裡爬出來的殭屍,任誰看上一眼都覺得詭異駭人。
「胸狠」的角色自然就是雪蓮,看到了逢面而來的「殭屍」,禁不住掩嘴輕笑,一手拉住「拉風」的男人,嬌聲說道:「真巧,正想著要去殺他,他自己送上門來了。」
拉風的男人當然是陸槐,還好雪蓮只是說「想要去殺」,如果只說了一個「殺」,他的聖刀已然已經出手。
殭屍一般的男人便是白羽,整個人似乎已經融入到冰雪之中,呼吸間竟然不帶一絲熱氣。在他身邊,這位楚楚動人的姑娘卻是紫嫣。看她與白羽親熱的模樣,顯然已經把白羽當成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雪蓮姑娘,你要殺我?」白羽的臉如同封凍的堅冰,沒有任何表情,可聲音裡卻透著溫婉的語調。
「不是我要殺你,而是總壇傳下了格殺令,我也沒有辦法。」雪蓮亮出綠漪琴,做了個請的動作。
「真是怪事?!」白羽逕自喃喃著,托起手掌,一股藍色的火焰在掌心中升騰起來。
雪蓮微微一怔,定睛看去,但見火焰中翻滾著兩個人的名字——雪蓮、陸槐。
「有人做了手腳!」白羽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雪蓮單掌托琴,另一隻手也升騰起藍色的火焰,顯出白羽等人的名字,疑問道:「如果有人想讓我們自相殘殺,那麼這個人會是誰?」
「還能是誰?」白羽像是感到了寒冷,又像是感到害怕,身軀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道:「大長老!」
「北辰?他為什麼要除掉我們?」
「因為我們不是他的人。」
「我和你並不是一路人。」
「所以他讓我們自相殘殺!」
「你說的或許有道理……」雪蓮收起綠漪琴,思量著道:「如果真的是北辰,那他就犯下了大錯!」
白羽瞥了眼陸槐,說道:「這樣的話,姑娘說得,在下卻說不得!姑娘有聖刀陪伴,留在魔宗,可以問鼎大修士,如若離去……自行創立宗族也非不可——白羽以及天魔宗……怕是等不到百年天劫降臨,天魔宗已經不復存在了!」他歎息著,從袖口摸出三支手指粗細的菱形令牌,「這是我們天魔宗的『消息』,姑娘用得著在下的時候,只要施放一支,在下定會帶領弟子趕來相助。」
「你?」雪蓮抿著嘴角泛起一絲嘲笑,隨意的招了招手,將三支令牌收在手中,傲慢的回道:「好吧,權且收著。用得著你的時候,我自然會叫你。」
紫嫣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微微側頭,看向白羽。白羽猛的瞪了她一眼,對著雪蓮擠出笑臉道:「姑娘,在下正準備趕往紫焰散人的洞府。如果可行,在下打算帶領天魔宗弟子歸附道宗,或能在北辰大長老手上逃過一劫。」
雪蓮心思一動,白羽父子早就與濟安相勾結,在魔宗總壇發動叛亂,妄圖佔據聖壇,一統魔族。如果白羽當真認為自己大禍臨頭,想要歸附道宗,完全可以去找濟安。絕對沒有去找道宗棄徒紫焰救命的道理。
雪蓮看了眼紫嫣,不禁暗暗發笑,心道:「怕是白羽被這丫頭迷昏了頭,所以才會選擇紫焰這尊泥菩薩。」她輕輕拉了拉陸槐,讓開去路,展臂相請,放白羽二人通過。
「白宗主?」但聽一聲呼喚,紫焰在空中顯現,滿心歡喜的墮落在地,嬉笑著說道:「白宗主有了難處,自該來找紫焰幫忙——紫焰豁出這張老臉,也要促成此事……」他本來向著白羽大步行去,可卻忽然看到白羽眼中顯現出陰狠的目光,不由生起戒心,口中一停,疑色看去。
「師父?」紫嫣見師父懷有疑慮,喚了一聲,使了使眼色。
白羽板起臉,陰聲說道:「在下代表天魔宗,真心相投,沒成想散人竟然懷疑有它——其實在下原本也沒有打算投靠散人,只是看在嫣兒的情分上……」他看了看嫣兒,歎了口氣,「既然是這樣,在下去找濟安道兄便是!」說著,他調轉頭,便欲離去。
嫣兒急忙拉住他,顰眉勸道:「白師兄,你誤會家師了!」
紫焰快步上前,豎掌施禮,笑道:「賢侄不要誤會,紫焰絕不會懷疑……」他的眼睛忽然向外鼓了起來,聲音也戛然而止。
白羽冷哼了一聲,嘲諷道:「你錯了,你剛剛的懷疑是對的!」
三根腕口粗細,黑中泛著銅亮,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錐刺突出地面,猝不及防的殺出,駭然貫穿了紫焰的身軀。
「白……白……白師兄?」嫣兒嚇得花枝亂顫,跌跌撞撞的退出七八步,驚聲叫道:「你為什麼要謀害家師……為什麼?」
雪蓮也沒料到白羽會對紫焰突下殺手,瞬時毀了他的元神,滅了他的肉身。眼見此景,也是一愣。
「嫣兒!」白羽先是沒言語,而後皺著眉頭道:「紫焰是你們道宗的棄徒,即便不死,也休想再回歸宗族。跟了這樣一位師父,你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我已經同濟安商量過了,紫焰一死,你就是邵真人的關門弟子。可以名正言順歸返宗族,做一名親傳弟子。」
此時,紫焰的屍體正在萎縮,像是被三根烏黑泛著銅亮的錐刺吮吸著氣血與真元。慢慢的,整具屍身的皮肉筋骨全都鑽進錐刺之中,就連毛髮也一根不剩。
嫣兒看去,嚇得雙腿發顫,禁不住失聲驚叫,怯怯的點了點頭。
雪蓮也看得暗暗心驚,卻不動聲色的說道:「你的黑暗法術已經可以煉化釋宗的真元了嗎?小心貪吃誤事,異變成妖!」
「放心!」白羽打著哈哈道:「別說是釋宗,就是武宗的修士,在下也可以煉化!」他的臉上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像是中了魔似地喃喃道:「玄天魔女……黑暗武修……楊智……還有唐善那小子的幾滴血,如果被我統統收入囊中,就算北辰親自找上門來,能奈我何?」
雪蓮的身上忽然湧現處一股邪惡的氣息,如同一隻爭食的野獸,噘起上唇,露出慘白的牙齒,低聲咆哮道:「看來你收穫不少啊?這麼多修士,你一個人受用得了嗎?把玄天魔女的肉身送給我。」
白羽聞聲一醒,怔怔的發著呆,換上一副懊悔的模樣,唯唯諾諾的嘟囔著,不肯回應。
「給不給?」雪蓮逼問一句,凌厲的目光轉向陸槐。
白羽渾身一抖,無奈的點點頭,「給!給!姑娘不就是想要玄天魔女的肉身嗎?我把她交給姑娘也就是了!」
雪蓮看向陸槐並不是想讓他動手,而是要白羽知道,天魔宗的百年天劫還要靠陸槐手中的聖刀化解。有陸槐在自己手上,她不怕白羽不答應。
「現在就帶我去。」雪蓮的眼中閃爍出慘綠色的光芒,如同野獸般吐了吐猩紅的舌頭,對著白羽歪了歪頭,示意他領路前行。
白羽揮了下衣袖,收起三根錐刺。就在錐刺消失的瞬間,他的兩腮猛地鼓起,像是有什麼東西將要破喉而出,但被他緊閉牙關忍住,隨後又強行嚥了回去。
彭的一聲,白羽的身軀炸出一層淡淡的紫色煙氣,一股強大的威能在煙氣中忽隱忽現。咻……煙氣和威能如同千萬支利箭,射入白羽體內。白羽露出一種十分受用的表情,許久,徐徐的呼出了一口氣,對著雪蓮笑道:「現在不成,我要先去接管紫焰的洞府——如果姑娘願意同行,我們可以平分找到的法器和功法。」
「你還是人嗎?」嫣兒瞪大了眼睛,怯怯的看著白羽,壓抑著心中的憤怒,低聲喝問道:「你殺了我師父,現在又要去搶他的洞府——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是什麼樣的人?」白羽翻了她一眼,自嘲著道:「你真以為我是一個好色的笨蛋,你只需略施美人之計,我就會迷得神魂顛倒?」他凝神望著嫣兒,泛起一副癡情的模樣,「我的確喜歡你,但我不會中你的美人計。以前……你不可能從我身上打探到有用的消息。現在,你也不用可憐兮兮跟我講什麼良知道義。你以為我不知道?如果我不馬上去接管紫焰的洞府,那裡面的寶貝就會被你網羅一空——你可以留下,也可以和我一起去。畢竟你是紫焰的弟子,不管我在他的洞府裡找到什麼,都應該有你的一份。」
「廢話說完了?」雪蓮不耐煩的催促道:「說完了就走。」
「走吧!」白羽對嫣兒彬彬有禮的欠身相請,口中卻道:「你我都不是善類,何必戴著面具假惺惺做人,不如坦誠相對,豈不痛快?!」
嫣兒一改楚楚可憐的模樣,露出妖艷嫵媚的笑臉,由鼻孔嬌哼了一聲,挽起白羽的手臂,嗔道:「死鬼,一點也不解風情……」
雪蓮挑著眼皮看了看陸槐,目光裡流露出又怨又恨的神情,禁不住暗暗唏噓,「這個死鬼男人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