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大亮,陸槐剛剛進入夢鄉,猴屁股一般火紅的臉孔上帶著嬰兒熟睡時的香甜。
梅兒守候在陸槐的身邊,默默的注視著他。漸漸的,她的臉上泛起母親般的慈愛、情人般的柔美,或許她把陸槐當成了懵懂的孩童、青澀的情郎,但顯然還沒有把陸槐當成自己的丈夫,因為在她的臉上看不到一位妻子的坦然神色。
掌櫃出現在門口,陸槐那兩隻烤乳豬一般醬紅色的耳朵微微動了動,顯然已經有所察覺。但他或許感受到了掌櫃身上熟悉的氣息,所以才會置之不理,依舊沉寂在睡夢中。
梅兒在腕口上輕輕捏起陸槐火紅的手爪,放落在床邊,悄悄步出。
雪蓮坐在山坡上,膝前放著她的魔琴。
梅兒剛剛看去,雙眼不由一亮。
雲鬢、玉頸、嬌容,一襲收腰的百花裙蓋滿週身三尺之地……
涼風甚急,枯萎了萬千草木,已深秋。如此一位清新麗人,怯生生出現在荒野,就連身為女修的梅兒也被雪蓮的美色攪得心頭搖曳,若是被世俗男人得見怎還得了。
掌櫃垂垂老矣,即便是艷驚四座的美女嬌娃也難引來他的目光。可他只是匆匆瞥去一眼便急忙垂下了頭,像是生怕自己老態龍鍾的模樣驚擾了這位天人。
梅兒踱步來到,似不相識,上上下下打量著光艷照人的雪蓮。
雪蓮的臉頰上飛起一片紅霞,「家師主持召開魔宗法會,無瑕脫身,特令雪蓮代師撫琴,每日七曲,以助陸師兄消除心魔!」
梅兒笑而不言,屈膝坐在她的身旁,伸掌相請。
「師尊特賜魔琴七曲,破陣、上車、行車、向城、平安、歡樂、太平……」纖纖十指已經在輕輕撫動琴弦,「魔琴七曲,以法音化心魔,逢七七之數,可減陸師兄心魔一分……」琴音似水,經由雪蓮的指尖潺潺流出。
「蓮兒!琴心未定,如何撫慰他人之心?」梅兒語如春風,竟然也是深諳琴律的高手。
雪蓮聞聲,心頭一震,神色漸漸變得祥和,臉頰上的飛霞也慢慢隱去。
琴過三曲,日上三竿,陸槐的身影出現在房外。
雪蓮眼中的陸槐早已不是「枯樹怪」模樣,變成了一隻新鮮出爐的「烤乳豬」。
旁人看在眼裡,一定會對這只「烤乳豬」捧腹大笑,雪蓮剛剛得見也有此意。可在陽光的映照下,陸槐身上隱隱散發出淡淡的紅色煙氣,顯然已經變成一位真元強大的修士。雪蓮看在眼裡,心中不由一驚。
心動則琴亂,眼簾深垂,沉浸在琴曲之中的梅兒微微蹙眉。陸槐身上的紅色煙氣則在瞬時間轉變為黑色,那雙流動著鮮血的虎目猛然大睜,一股眾鳥啁啾的肅殺之氣向著雪蓮撲了上來。
梅兒站起身,清泉一般的明眸微微轉動,向著陸槐的血眼迎去。
陸槐與她對視,撲向雪蓮的肅殺之氣霎時消失不見。
掌櫃顛兒顛兒的跑回,年事已高,心神反倒變得脆弱,受不了這種瞬息萬變的刺激。
就在掌櫃剛剛與陸槐逢面而過,進入房中,關閉房門的時候,陸槐的目光移向了林邊,疑聲喝問:「你沒有走?」
「誰?」梅兒帶著驚疑轉頭,順著陸槐的目光看去。
纖纖十指壓住琴弦,琴聲立止。
「嘿嘿……」隨著一陣奸笑,紫焰在一株大樹的枝頭現身,「老夫雖然落敗,但卻敗在你這妖孽與廣陵真人的聯手之下,怎能心甘?」
「再來!」陸槐沒有廢話,身後幻出刀槍,由一隻烤乳豬變成了豪豬。
梅兒自知僅憑陸槐一人之力絕不是紫焰散人的對手,急忙道:「前輩出自道宗,身為散人,竟然向一個尚未悟道的後輩修士發出挑戰,難道就不怕此事傳入修界,折損了自己的身份?」
紫焰原本就是道宗棄徒,難免要遭受各宗修士的鄙視。昨夜廣陵真人庇護陸槐,紫焰以復仇為名挑戰廣陵,即便順手殺了陸槐也可以自圓其說。而如今廣陵真人不在,他卻趁機找上門來。一旦此事傳入修界,天下修士自然要將他與尚未悟道的陸槐相提並論。雖然是棄徒,可他畢竟是道宗親傳弟子、開設洞府的一方散人身份,只要他向陸槐出手,那他便是自貶身價。
梅兒的話份量十足,紫焰不能不有所顧忌。雖是棄徒,可他畢竟出自道宗,同門師兄弟還在,法、魔二宗的修士終究要讓他三分。
身在修界,生存在三大宗族的夾縫中,如果不是道宗打壓法、魔二宗,如果不是法、魔二宗害怕被道宗抓到「棄徒是道宗的棄徒,是打是罵,是殺是罰也該由道宗出面」之類的口實,他的紫焰洞府恐怕早已被二宗旗下的其他宗門所吞併。
紫焰當然要顧及身份,更要顧及名聲,身份與名聲就是他的形壽。一旦名聲受損,被道宗的一眾師兄弟所不齒,斷絕了與他的往來,那他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要怪就怪他門下弟子不濟,南北雙玄和紫嫣根本不足以對抗陸槐,其他的門外弟子更是不堪一擊,否則他又何必親自出馬。
梅兒搶先抓住了紫焰的口實,一語中的,令他不能以復仇作為借口。可紫焰早已經想到了應對之策,擺出一副道宗親傳弟子的模樣,傲聲道:「如果他是一個尚未悟道的修士,即便他想要讓老夫出手,他也不配!」
雪蓮臉上浮現嘲笑之色,像是已經猜到了紫焰下面的話。
梅兒見紫焰口稱「如果」,不肯承認陸槐的修士身份,也知道他要另耍把戲。
果然,紫焰的臉上泛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道:「除魔衛道乃是修界奉行了千年的法規,萬世不得更改。老夫身在修界,深知斬妖除魔乃是每一位修士不容迴避的職責。陸槐並非修士,可卻誤食血梧桐,異變成為嗜血的妖魔!」他假惺惺的歎了一口氣,「妖魔犯界,嗜殺修士,今日恰巧被老夫撞見,老夫怎能袖手旁觀?」他躲在暗處聽到了鐵臂羅漢一事,此時正好用來作為借口,咬定陸槐是異變的嗜血妖魔,也為自貶身價向陸槐挑戰找到了理由。
雪蓮的臉上依舊帶著嘲笑之色,道:「家師已經決定將陸槐收為門下弟子,而且會在魔宗法會上宣佈這個消息,並將傳告三宗旗下各個宗門知曉。」她嘻嘻一笑,臉上現出頑皮之色,「家師曾在雪蓮臨行前有過囑托,如果前輩敢動陸槐,那前輩就是與魔宗為敵,魔宗一族的所有修士都可以對前輩展開攻擊,而且道、法二宗絕對不會插手此事,還望你好自為之!」
「廣陵老兒?」紫焰的牙齒咬的咯崩作響,轉身隱入林中。
「跑了?」陸槐有些發愣。
梅兒勉強的笑了笑,呼出一口氣,道:「幸虧真君有先見之明!」
「魔琴七曲,既可度人,亦可修身……」雪蓮收回目光,屏氣凝神,再又奏響了魔琴……
曲終人散。
曲未終,人已去。可悠揚的琴聲依舊迴響在梅兒耳邊。
陸槐靜靜在站在梧桐樹下,像是剛剛享用過美味的早餐,正在品著未消的餘味。
「參加師尊!」廣陵真人剛剛從地下鑽出來,雪蓮恰巧掠上廣場,急忙見禮。
雪蓮的身上換了一套男裝,與孤風、綺彤的裝扮一模一樣。
孤風和綺彤正對場上的爭鬥感到為難,幸好廣陵真人來到,也來見禮。
場上諸人,只有紫嫣身著女裝,便也只有她將雙手按在腰側,微微屈膝,道了個萬福。
濟安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在作揖,但他沒有並腿、正視、欠身,不過是抬了抬手。同在修界之中,他的等級與廣陵真人足足差了兩個層次,如此相對,可見他狂妄之極。
還有兩個人,連動也沒有動。
唐善有些傻眼,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天魔散人只是「哼」了一聲,看起來似乎對廣陵的喝斥有些不滿。
廣陵向唐善瞥去一眼,算是打了個招呼,再又看向濟安和天魔散人,教訓道:「道宗不修法麼?法宗不修法麼?魔宗不修法麼?天下各宗哪一宗不是修法悟道的修士?宗門、宗族之分不過是悟道的法門不同罷了,何必要分彼此?」
濟安也「哼」了一聲,雖然很輕,可場上諸人卻聽得清清楚楚,像是認為廣陵真人的言論抬高了魔宗弟子的身份,令他這位道宗親傳弟子很是不服。
廣陵側目看去,道:「當真要分出不同,你們道宗至少要分成儒宗、道宗、佛宗三大支派。儒宗絕非儒士一家,諸子百家都可以各立分支;道宗三千六,可以按照各自奉行的道法分化;佛宗也不僅僅是大乘、小乘之分,在我中原便有性、相、台、賢、禪、淨、律、密八大宗派!濟安?你回去問問邵真人,再請邵真人轉呈掌教大修士,看看本座的分配方法可否實行?」
濟安面帶驚色,規規矩矩的正身作揖,道:「弟子愚鈍,真人教訓的是!」
「天魔散人?」廣陵轉過頭去,道:「你與本座同年報請三宗大會承認各自的真人身份,三宗大會已經開過了多少屆,回絕了你多少次?恐怕連你自己也記不清了吧?濟安身為道宗弟子,來我魔宗參加法會,你是主,他是客。可你看看你自己,你的言行哪有半分主人的模樣?」他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等你消除了心中的戾氣,無需三宗大會認可,你一樣可以晉陞為真人!」
天魔散人撇撇嘴,似有不服,可還是歎息了一聲,回道:「真君教訓的是,天魔知錯了!」
廣陵轉向眾人,呵呵一笑,「各位的架子真是不小,還要廣陵親自迎接才肯進入魔宗總壇!」開了句玩笑,他輕輕揮動手臂,道:「諸位請進!」
就在唐善腳下,一個洞口逐漸裂開,不斷擴展。唐善一步步退後,再又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