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筆生意險些蝕了本!」
「我們還剩多少銀子?」
「五千兩!」
「我呢?」
「一兩!」
「一兩銀子?」陸槐苦笑,喃喃自嘲:「天下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竟然為了一兩銀子跑去『鳳友山莊』刺殺許夫人!」
「我更慘,一兩銀子也沒剩下!」
「我算了一下,你好像還剩下四千九百九十九兩?」
「我為你準備了一身行頭,正好四千九百九十九兩!」
「你花了四千九百九十九兩為我準備一身行頭?」
「不錯!」
「這錢花得有些冤!」
「不冤!只有這樣的行頭才能騙得過許夫人的眼睛。」
「暗號呢?」
「鞋!」
「鞋?還是鞋?繡花鞋?」
「對!繡有一朵九月金蕊菊的繡花鞋。」
陸槐換了件錦袍,這件錦袍原本便價值不菲,可又多了金一針的手藝,現在的價值起碼要翻上十倍。他的腰間繫著一塊玉珮,當然不是他祖傳的那一塊,而是來自「碧玉齋」,碧玉老人曾經收藏過的一塊古玉。
天濛濛亮的時候,陸槐已經悠閒的背著雙手,等候在路口。當東方的天際現出一線魚白的時候,一輛四匹馬拉的大車沿路奔馳而來。
趕車的是個大漢,最能引人注意的是他碩大無比的肚子。陸槐估摸自己鑽進他的肚子裡也不會感覺到擁擠。
馬車一路奔來,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可陸槐卻知道它一定會停在自己的面前。
因為馬車的車廂上雕刻著一隻展翅翱翔的鳳凰,浮雕的鳳凰上塗有金粉,正是「鳳友山莊」獨有的標記。
馬車已經駛過,不,只是拉車的四匹馬和趕車的大漢經由陸槐面前奔過,車廂門剛巧正對陸槐。
絲毫沒有減速的馬車就這樣一路飛馳著,卻又「彭」的一聲定在了陸槐面前。
當然,定在陸槐面前的已是車門。
大漢已經不在駕車的座椅上,而是一手攬著韁繩,一手撐著馬車,垂頭站在車門邊,不卑不亢的道:「請!」
當陸槐聽到大漢不帶任何感情的「請」字的時候,一陣馬嘶剛剛傳來。
大漢自然是在向陸槐炫耀他的武功,任何人能夠在一瞬間拉住四匹奔馳的快馬、止住奔馳的馬車,都可以毫不遮掩的進行炫耀。但大漢的表情卻是謙卑的,聲音之中既沒有感情也沒有狂傲之氣。
陸槐心中暗暗吃驚,越是這樣的人越要多加小心。可他的臉上絕對沒有吃驚的表情,揉了揉被「掌櫃」弄的醜陋無比的酒糟鼻,輕輕點頭,一抬腿,人已經鑽進了車廂。
車廂裡坐著一個女人,一個皮膚白得出奇的女人。這個女人不僅白,而且妖艷,尤其是她的那雙眼睛,簡直可以迷死天下間的男人。
女人的媚眼之中飄蕩著柔情,嗲聲嗲氣的道:「我叫鳳兒,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陸槐苦笑,掌櫃將他裝扮成一個三角眼、酒糟鼻、高顴骨、滿臉疙瘩的醜八怪,這位美人卻還要對著他撒嬌,自然不是看中了他的相貌,而應該是他的銀子。
「如果她知道我懷裡只有一兩銀子,她會怎麼樣?」陸槐這樣想著,臉上卻是一笑,道:「陳,陳光!」
「陳公子?」鳳兒已經向著陸槐的肩膀依偎了過來。
陸槐微微皺眉,因為他看到了這個女人的腳,這個女人的腳上穿著一雙繡花鞋,繡有一朵九月金蕊菊的繡花鞋。
就在他皺眉的時候,鳳兒已經靠在他的肩頭,語氣一變,壓低聲音道:「我們在喜宴上動手。」陸槐一怔,並不言聲,只是靜聽。鳳兒繼續道:「當喜宴將要結束的時候我會出現,只要陳夫人見到我,她就一定會發愣,只要她發愣……」她沒有多說其餘的廢話,許夫人發愣的時候自然就是陸槐絕好的出手機會。
陸槐想了想,道:「既然許夫人認得你,你如何在山莊內隱藏自己的行蹤?」
鳳兒調皮的在他耳邊吹了口氣,道:「鳳兒自有辦法,不勞陳公子費心!」
陸槐很快便知道了她的辦法,她只是藏在車裡。不,她連藏也沒有藏,只是坐在車廂內等候。
前前後後,「鳳友山莊」內的護院來了三批,陸槐乘坐的馬車被裡裡外外檢查了三次。但這些人都好似睜眼的瞎子,竟然面對含笑端坐在內車的鳳兒視而不見。
陸槐的心底泛起無限感慨,眾叛親離,許夫人必死無疑!
許夫人的女兒無一懂得武功,可許夫人卻是一位武林高手。茶碗悄然無息的飛旋著,不帶一絲勁風。眼見它已經逼近唐善的胸口,卻又突然一跳,轉而向漣漪的額頭射去。
白駒過隙的剎那,唐善已經在心裡權衡過利弊,探手成爪,向著掠過自己,撲向漣漪的茶碗抓去。
漣漪的臉已經被嚇得蒼白如紙,因為只是眨眼的瞬間,唐善的手突然伸在她的眼前,而在唐善的手中,一隻滴溜溜旋轉的茶碗正發出尖銳而淒厲的駭人輕響,幾欲撲出。
茶碗上傳來的陰柔內力深厚而強大,唐善剛剛只是運轉「無極大.法」相對,茶碗猛的將他的手指震開。唐善心裡大驚,漣漪不懂武功,茶碗如果脫手,漣漪必死無疑。可就在此時,唐善體內的「九轉陰陽大.法」立即運轉起來,雖然他的手指剛剛被茶碗震得一鬆,可後繼的陰陽兩股內力已經接替而上。
「噗」的一聲悶響,茶碗在兩股內力的擠壓下爆裂,化成一灘粉末。
直至此時,漣漪的喉嚨裡才傳出一記短促的驚叫。她怔怔的看著唐善手中四下飛散的茶碗碎末,再又怔怔的看看唐善的臉,驚魂未定的道:「救我!」
「如果我沒有救你,你現在哪裡還有性命?」唐善嘻嘻哈哈的笑著,抖落手中的粉末,轉頭看向許夫人,暴現一臉戾氣,冷聲問道:「夫人?我的價碼怎麼樣?」
許夫人臉上泛起驚色,但她很快又鎮定下來,道:「小兄弟!許氏斗膽妄言,似你這般小小年紀便能修得一身深不可測的內功,放眼整個江湖,絕對不會再有第二人!」
「夫人誇獎!」唐善道:「可夫人還是沒有回答在下的問題。」
「你……」許夫人似在權衡著利弊,「你當真要保下她的性命?」
唐善咧嘴嘲笑一聲,毫不客氣的回道:「廢話!」
許夫人臉色微變,似要發怒,可她還是忍了下來,道:「漣漪早已心有所屬,即便你救了她的性命,她還是要跟她的情郎離開這裡!」
唐善泛起一副無賴的嘴臉,道:「還好!如果她死皮賴臉的纏著我,非要嫁給我不可,剛剛我就不會出手救她!」
漣漪又是一怔,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對著唐善發呆。
「整理一下,陪我去參加女兒們的喜宴,我要你保護我的安全。」許夫人終於提出了她的要求。
有淚水在漣漪的眼眶中打著轉,因為她的姐妹們紛紛向她投來求助的目光,可她眼睜睜的看著一眾姐妹被人押出卻又無能為力。
唐善沒有什麼東西好整理的,所謂「整理一下」不過是許夫人要他穿戴整齊的另一種說法罷了。唐善此時便在穿起他的飛魚服,迎著漣漪幽怨的目光,微微皺眉,道:「怎麼?難道我不該救你?」
漣漪歎了口氣,把頭轉向一旁,道:「既然你的武功這麼高,剛剛你就該殺了她!」
「殺了她?」唐善笑著搖頭,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殺了許夫人對我有什麼好處?」
「擒殺她的那張大網早已經張開,如果你可以救下我的那些姐妹,你就可以成為我們的人,我可以保你不死。」漣漪的聲音裡沒有威脅,只有哀求,「如果你不肯,等到這張大網收起的時候,你也將成為網中之魚!」
「你錯了!」唐善將繡春刀掛在腰間,道:「網裡有很多魚,你和你的姐妹,包括許夫人,或許你們都將成為網裡的魚。但我不會,而且我或許還會變成收網的人!」
漣漪瞪大了眼睛,驚聲發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唐善的臉上露出笑意,道:「如果你真的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你就不會變成魚,或許你也會變成收網的人!」
「唐善?」門外有人在呼喚,是陳炯的聲音。
唐善已經邁出腳步,卻又扭回頭,意味深長的道:「這是一張很大的漁網,收網的不會是一個人,我希望你可以加入漁人的行列。」
沒有人願意變成網中之魚,但如何才能加入漁人的行列呢?
唐善沒有說明!
陳炯等在門外,徐校陪伴在他的身邊。
唐善推門而出,對著二人一笑,道:「二位不想請我吃點什麼嗎?」
陳炯眉毛一挑,道:「你想吃什麼?」
唐善道:「魚!」
陳炯愣愣的看來,突然「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膀道:「這裡有很多魚,只要你想吃,不怕你吃不到!」
徐校傻傻的看著兩人,怔怔的問:「什麼……什麼魚?」
陳炯道:「放心!不管你願不願意吃魚,總之你不會變成魚!」
徐校想笑,可又不敢,吶吶的道:「是!是!不變成魚!不變成魚!」
陳炯使了記眼色,徐校識相的退後數步。陳炯撇了他一眼,壓低聲音,悄悄對唐善道:「什麼時候發現的?」
唐善低聲回道:「我把鳳兒帶回『悅銷樓』的時候!」
「好眼力!」陳炯誇讚了一聲,眼中帶出讚許之意,道:「等此事完結,我的小旗由你來做!」
唐善咧嘴一笑,道:「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