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落日,餘暉未盡,大地熔金。
「落日」六年前便已經不再是殺手,現在的江湖沒有「落日」,因為「落日」轉做了掌櫃。
是什麼令他重操舊業,再次出山?
嬌嬌留在桌上的「胡」字代表了什麼?
陸槐已經明白。
踏著落日的餘暉,一匹快馬嘶鳴著衝上山野。
掌櫃的確受了傷,看來傷得不算輕,因為他的嘴角存有血漬。傷得也不算重,因為嘴角的血漬已經乾涸。
陸槐站在他的身前,道:「你不該接這筆買賣,更不該親自來做這筆買賣!」
掌櫃苦笑,歎道:「僱主出的銀子太少,不符合『翠玉賭坊』的要求,其他掌櫃根本不會接下這樣的買賣,我不接誰接?」
「你知道我在暗中調查胡管家,所以你才順手接下了這筆買賣,這我明白。可你應該讓我出手!」
「不!」掌櫃在搖頭,笑道:「我不是說過,做殺手的不能在出任務的時候夾雜個人的感情。你現在已經是一個殺手,我怎麼可以讓你去做夾雜有關你個人感情的任務?」
「你還不是一樣?」
「我?」掌櫃反問:「我有什麼一樣?」
「你又做回了殺手,可你卻出了一次夾雜感情的任務!」
掌櫃一愣,再又點頭,歎道:「所以我失敗了!」逕自嘀咕著:「原來緣由出在這裡!」
陸槐正色發問:「為什麼沒能殺了他?問題出在哪兒?」
掌櫃有些尷尬,「消息有誤,準備不足,大意輕敵,怎能不敗?」
陸槐問:「誰提供的消息?」
「咳!」掌櫃歎息一聲,道:「一萬兩銀子的買賣還買什麼消息,自己摸摸狀況也就夠了!」
陸槐再問:「那也一定沒有人幫你準備,創造機會了?」
掌櫃沒有回答,只是點頭。
陸槐接著問:「等你冒然出手的時候,你才發現胡管家的武功竟然也不錯,所見你不僅沒能殺了他,反倒被他所傷?」
掌櫃翻了記白眼,沒好氣的道:「你都已經知道,還問什麼?」
「我要知道詳細的情況。」
掌櫃搖頭,道:「我已經打草驚蛇,再想殺他……難上加難!」
「說說吧!」陸槐坐在他的身邊,道:「別忘了,你已經收了僱主的訂金。如果你沒能完成僱主所要求的任務,等七天的限期一到,人家會按照行規要你拿命來償的!我們現在只剩下兩天的時間了!」
「好!不管我這條老命保不保得住,我們爺倆說道說道這件事!」掌櫃講述起來:「我在他家門外的麵攤裡蹲了三天,昨天聽他的車伕跟看門的拳師閒聊,知道他今天早上要出門。於是我就開始進行準備……」「這樣你就開始準備?」陸槐打斷了他,道:「你怎麼知道這不是他為你設下的一個圈套?」
「圈套?」掌櫃瞇著眼看來,反問道:「他憑什麼要給我設一個圈套?」
「家門外的麵攤裡出現了一個陌生人,而且一連三天都守在哪兒,只要他夠小心、夠謹慎,他一定會發現這個人有問題。」
「不錯!」掌櫃歡喜的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比哭還要噁心的笑容,繼續道:「我事先雇了兩個樵夫,兩個乞丐,準備了一架馬車。等到他出門,乞丐會上前討飯,兩個樵夫一個背柴、一個拉柴,經由他家大門行過。」
「老套!」陸槐呼出一口氣,道:「你藏在車下偷襲?」
「不!」掌櫃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之光,道:「我也扮成乞丐,見到那兩個乞丐上門討飯,我就跑上去爭搶賞錢。」
陸槐問:「你怎麼知道他會給乞丐賞錢?」
掌櫃回道:「我向擺麵攤的老頭打聽過,只要他看到有乞丐上門,他一定會親自打賞幾個銅板!」
陸槐疑道:「可你就這麼直接跑去他家的大門口行刺,你的安全怎麼保證?」
「我不動手。」掌櫃遙視遠方,似乎在回想當時的經過,「我在事先準備好的那輛馬車上設計了兩排弩箭,等我同馬車逢面而過的時候,我舊會啟動留在車輪上的『消息兒』。兩排弩箭,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陸槐連連搖頭,道:「你的計劃還算不錯,但你所找來的乞丐和樵夫都不是真正的幫手,他們未必可以準時行動!」
「不!他們做的都很好,只是姓胡的早有警覺,我的弩箭剛剛擊發,他卻拉去了那兩個討飯的乞丐擋在了身前!」
「你不甘心,所以才會出手?」
「可我沒有想到,他的武功並不弱,為他看門的兩名拳師更不簡單。我還沒有近得他的身前,他同兩名拳師已經先向我出手。幸好他們沒有追我,否則我現在已經到閻王爺那裡討賞去了!」
「他們怕中了你的調虎離山之計!」
「所以我才白白撿回了一條性命!」
「你這條命的確是白撿的!」陸槐撇了他一眼,道:「當你的弩箭沒能殺得了他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他已經有了防備,那你就應該放棄。不管這是不是一個圈套,突然見到殺戰之事,你不退反進,任何人都要心存懷疑,先行向你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掌櫃歎道:「所以我才會說自己大意輕敵!」
陸槐的兩條眉毛擰在了一起,道:「受了這次驚嚇,胡管家最近一段時間絕對不敢再次出門,恐怕要在家裡躲上些日子。」
掌櫃道:「我們根本不瞭解他家裡的情況,情況不明便不能深入險地,否則便是犯了我們這一行的大忌!」
「犯忌又如何?」陸槐的臉上突然泛起了笑容,站起身,慢騰騰的道:「我就是要找上門去,在他的家裡殺了他。」
「你小子是不是瘋了?」掌櫃手撐地面,掙扎站起,驚聲道:「情況不明,沒有任何準備,沒有幫手,你這樣進去豈不是送死?」
「未必!」陸槐的腳步已經邁出。
「你還沒有易容!」掌櫃在他身後叫著。
陸槐沒有理會,因為他不需要易容,這張臉便是他最好的幫手。
胡家的深宅大院很容易找,天色將晚的時候,陸槐已經站在了胡家的大門外。
「站住?什麼人?」兩位拳師擋在門前。
陸槐根本沒有正眼來瞧二人,陰陽怪氣的道:「堂堂南少林的二代大弟子,在我們陸家還是座上的貴賓,到了胡管家的府上怎麼變成了兩條看門狗?」
二人一愣,仔細打量一番,驚聲道:「陸少爺?」
「不錯!正是本少爺!」陸槐撥開二人,抬腿踢開大門便向裡闖。
二人不好用強,緊跟在陸槐左右,「陸少爺!請容我們通報一聲,否則我們不好向胡爺交待!」
「胡爺?」陸槐腳下不停,道:「不用交待了,本少爺這就去砍下他的腦袋!」
「誰敢要胡某的腦袋?」一聲呼喝,堂門大開,胡管家在七八個賓朋的簇擁下行了出來。
「呦?」陸槐對著胡家那七八位賓朋拱了拱手,嘲笑道:「各位都在啊?」
眾人看來,有驚奇、有疑惑,也有人面帶憤怒。
胡管家驚聲出口:「少爺?」
有了這一聲少爺,簇擁在胡管家身邊的賓朋們沒有聲音,一個個垂下了頭去。
陸槐四下了看了看,道:「胡管家?日子過得不錯!我家賬上的銀子是不是都被你弄到這兒來了?」
胡管家面帶苦笑,又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卻道:「少爺?你是來找我尋仇的吧?」
陸槐一笑,道:「知道就好!把腦袋伸過來吧?」
「引頸待割可不是胡某的本性!」胡管家有些傷感,道:「在你們陸家待了三十幾年,多少也學了點本事。要不……咱們爺倆比劃比劃?」
陸槐瞪著眼叫道:「你打得過我嗎?即便你打得過我,你不覺得自己心裡有愧嗎?」他如此說法並不是為了考問胡管家的良知,而是要封住那些賓客的嘴,讓他們無法挑出助拳的借口。
「我……」胡管家無話可說,跺了跺腳,道:「廢話少說,不管有什麼恩怨,我們按照江湖上的規矩,用刀劍來了結。」
陸槐哼了一聲,道:「你根本不配我出劍!」
「什麼?」胡管家瞪大了眼睛,氣得連聲發笑,道:「好!好!好!真有出息,讓胡某見識見識,你不用……」話還沒說完,他的眼睛再又猛睜。
陸槐一步跨在他的身旁,胡管家一愣。就在他愣神的瞬間,陸槐右手握拳,大拇指外凸,一拳擊出。胡管家做夢也想不到陸槐竟然會出手偷襲,而且根本沒有取劍,所用的武器竟然是——拳頭。
拳頭一樣可以取人性命,就在胡管家猝不及防的時候,陸槐的大拇指已經插入了他的太陽穴。
數聲驚呼,數聲怒吼,發自胡管家的賓朋。
有人道:「陸槐?趁人不備,偷下殺手,如此卑劣行徑你也做得出來?」
陸槐筋著半邊臉冷笑,反問道:「對這樣卑鄙的小人還用得著講什麼江湖道義嗎?」
眾人無聲,但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陸槐心頭竊喜,臉上卻不敢流露,「哼」了一聲,掉頭便走。
「站住!」胡夫人步出。
陸槐心中一驚,暗道:「不好!尚若她從中挑撥,激起那些賓客的眾怒,怕是今日難以全身而退。」
胡夫人並沒有挑撥,而是在他身前恭恭敬敬的施禮,道:「老爺早就留過話,說是尚若死在少爺之手,要我親自問少爺一句話!」
陸槐有些心慌,卻不得不回道:「什麼話,請講?」
胡夫人道:「按照江湖上的規矩,禍不及妻兒。不知少爺可願遵守這一條規矩?」
陸槐道:「本少爺又不是禽獸,豈會對老弱婦孺痛下殺手?」這倒不是他為保性命的推托之詞,乃是由心而發。
「那便好!」胡夫人竟然面露微笑,退身讓開去路,略微垂頭,道:「少爺可以走了!」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陸槐自然不敢耽擱,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