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風凜冽,半月在空。
爆竹、煙花、鶯歌笑語,正是閤家歡聚的時刻。
岳逍遙的家中卻靜得出奇。
下人們規規矩矩的排列在堂門外,垂頭不語。
堂內擺了三桌酒席,岳逍遙的弟子們圍坐在堂下的兩張桌旁,無人動筷,無人言聲,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
堂上首席只有岳逍遙和長子岳追風、次子岳乘風三人,失去右臂的阿三默默的站在岳逍遙身後。
酒杯已經斟滿,岳逍遙盯著杯中的酒,道:「鸞兒呢?」
岳乘風面露難色,道:「我和哥去採購年貨……不知道她和阿四什麼時候走的!」
「沒問你!」岳逍遙依舊盯著酒杯,像是在詢問杯中的美酒。
「小姐三天前接到了一封信!」回答的是阿四。岳逍遙要問的也正是阿四,「什麼信?」「不知道!」「送信的人呢?」「跟丟了!」
岳逍遙由鼻孔「哼」了一聲,只是一哼,所有的人都垂下了頭去。還好,岳逍遙並沒有追究門下弟子的責任,道:「小姐怎麼說?」
阿四道:「小姐說……她找到了兒子,要去和兒子一起過年!」「什麼兒子?」「楊樂的孩子,叫滿兒。」「楊樂和她那位身為影子門門主的妻子所生的孩子?」「是!」「這麼說,我女兒去陪楊樂的兒子、楊騰的孫子、邪派的孽種過年,卻把她的父親丟在了家裡?」阿四無法回答。
岳逍遙端起酒杯,道:「讓外面把煙花爆竹都燃放起來,我們喝酒、吃菜,過年了,我祝大家……」他沒說祝福什麼,因為杯中的酒已經倒進了嘴裡。
「咻……咻……」岳乘風剛剛端起酒杯,便看到六莊主丁聰在門口探出頭來,向他招手。
岳逍遙看也不看,卻道:「老六?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呢?」
「爹!」丁聰捧起笑臉蹦進門來,趴在岳逍遙身下,一邊叩頭,一邊道:「孩兒丁聰,給爹拜年,祝爹爹長命百歲。」
「快起來吧!」岳逍遙抬了抬手,道:「乘風每年都是大年初一才回『神劍山莊』和你們兄弟幾個過年,今年是怎麼了,年三十晚上就來搶人?」
丁聰爬了起來,尷尬的道:「爹,要是沒有要緊的事,哪敢打擾您老人家!」
岳逍遙看向岳乘風,挑了下眼皮。岳乘風會意,點了點頭,手拍丁聰的肩膀,道:「書房說話!」
二人來到書房,有丫鬟送上兩碗茶,而後退下。
岳乘風面帶不悅,道:「老六?爹他老人家今天心情不好,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
丁聰歎道:「二哥闖了禍,得罪了邱老莊主。邱老莊主正在四下追殺二哥,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哪敢耽擱?」
岳乘風笑道:「陸槐這小子什麼地方得罪了他這位未來的老岳父?」
丁聰正色道:「大哥!我說的不是玩笑話,邱老莊主真的動了怒。」
岳乘風道:「陸槐做不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即便得罪了邱老莊主,老莊主也不會真的殺了他。他們翁婿二人的問題讓他們自己解決!」
「大哥?」丁聰大喊了一聲。
岳乘風一愣,道:「那你說說,陸槐究竟做了什麼?」
丁聰道:「我們幾個去了……去了『翠香樓』喝花酒。」
岳乘風搖頭輕笑,道:「該不是邱老莊主也去喝花酒,你們為了搶姑娘打起來了吧?」
「要是喝花酒的時候就碰到了邱老莊主,事情也不至於鬧到現在這個地步!」丁聰歎道:「我們喝得正在興頭上,樓上下來一位姑娘,陸槐像是搶了個寶,伸手就把人家姑娘摟了過去!」
岳乘風皺了皺眉,似有不解,道:「那又怎樣?」
丁聰道:「可誰知道……那位姑娘已經贖了身!」
岳乘風臉色微變,道:「該不是邱老莊主為她贖的身吧?」丁聰怔怔的看來,點了點頭。岳乘風一拍大腿,道:「壞了!老莊主一生風流,誰要是敢跟他搶女人,他肯定跟誰拚命!」
丁聰垂下頭,道:「要只是摟過去喝喝花酒,倒也沒什麼!後來二哥喝多了酒,又把那位姑娘帶了出去。」
岳乘風撓撓頭,道:「讓老莊主捉了奸?」
丁聰點點頭,道:「而且還是在老莊主的外宅裡!」
「霍!」岳乘風一臉苦笑,道:「還真有他的,跑去老莊主的外宅,和他未來岳父的女人鬼混?」
丁聰道:「壞就壞在那女人已經被老莊主收了房,做了老莊主的第三房小妾!」
岳乘風雙眼發直,呆愣片刻,道:「既然那個女人已經從了良,嫁給了老莊主,那她為什麼還要回『翠香樓』?」
丁聰道:「快過年了,人家回去看望一下以前的姐妹,禮物還是邱老莊主給準備的!」
岳乘風歎息一聲,道:「陸槐在哪呢?」
丁聰道:「跑了!」
「跑有什麼用?」岳乘風道:「派人去找,叫他回山莊等我!邱老莊主那裡也派人通通氣,就說我過幾日親自去莊上請罪!」
丁聰道:「好!那我先去找二哥。」
岳乘風叮囑道:「偷偷去找,別鬧得沸沸揚揚。要顧及老莊主的臉面,還有陸槐和邱蘭小姐的親事!」
「知道了!」丁聰歎息一聲,拉門離去。
破廟,自從世宗皇帝抑佛倡道,將宮內所藏的佛牙及一萬餘斤佛像棄於大街,當眾焚燬。昔日這間香火鼎盛的廟宇便一落千丈,成為了西城腳下破亂不堪、**、骯髒之地。
這樣一間破廟,居然飄溢著肉香。
廟中架起一口大鐵鍋,鍋中燉著狗肉。二三十個提著木棒、端著破碗、衣衫襤褸的乞丐圍在鐵鍋旁,嘴裡的讒涎幾乎滴入湯中。
神壇上坐著個老叫花子,咧開大嘴,露出僅剩的一顆又黑又黃的門牙,嚷嚷道:「邱莊主今兒個發了善心,派人給咱們送來二十罈酒,二十隻雞,還給封了一百兩銀子。我們這些……」他突然發現身後的燒雞少了一隻,酒也不見了一壇。轉身找了找,猛的抬起頭,「呵呵」發笑,道:「陸少俠?老叫花子還以為邱莊主發了善心,沒想到是沾了你這位未來姑爺的光!」
陸槐坐在佛像的肩膀上,咬一口雞,喝一口酒,似醉非醉的道:「這幾年的除夕夜……哪一年不是我陪著您?我那老泰山今年才得到消息……您別怪他!」
「陸槐?」老叫花子皺起眉頭,道:「你不是喝醉了吧?」
陸槐睜大了眼睛,道:「醉?您看我什麼時候……」身子一歪,大頭朝下,從佛像的肩膀上栽了下來。
老叫花子「跐溜」一聲跳下神壇,叫道:「臭小子?擬要是砸到老叫花子身上,非得鬧出人命不可!」
眼見陸槐的腦袋就要撞在神壇上,但見他挺腰翻身,手掌一拍神壇,安安穩穩的坐在了上面,咧嘴一笑,道:「狗肉好了!」
「狗鼻子!」老叫花子斥了一聲,對一眾花子叫道:「大伙吃肉嘍!」
「轟」的一聲,花子們端著破碗擠上前去,若大的鐵鍋被圍得嚴嚴實實。
陸槐伸著脖子道:「喂……喂……喂?給我留碗肉。」
「肉?」老叫花子喝了口滾燙的肉湯,笑道:「再晚一會兒連湯都沒了!」
「慢點吃!」陸槐跌跌撞撞跑來,扒開人群,與大家爭食起來。
廟牆外,邱蘭和小秋悄悄探出頭來,向廟內偷窺。
「小姐?」小秋得意的道:「怎麼樣?還是小秋的消息夠靈通吧?」
邱蘭縮回頭,面帶羞澀,道:「不是說他每年的除夕夜,都去找……都去找姑娘們喝喝花酒的嗎?」
小秋筋了筋鼻子,道:「才不是呢!他只是去敷衍一下那幾個結義的臭男人,然後就會跑來陪老叫花子過年。」
邱蘭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秋神秘一笑,道:「上次進城的時候,我聽幾個小叫花子吹牛,提起了陸少俠。我偷聽了一下,所以就知道了這個秘密。」
「走吧!」邱蘭的臉上笑開了花,拉住小秋的胳膊,道:「爹還在家裡等我們吃團圓飯呢!」
廟牆的陰影中踱出一個黑衣人,看著邱蘭和小秋偷笑著遠去。他的臉上露出了恐怖的笑容,雙眼之中射出冰冷駭人的目光。
沒有人見到他的臉,如果有人看到,定會驚聲出口。
因為這個黑衣人竟然是陸槐。
陸槐此刻正在廟內和一眾叫花子爭食著狗肉,這個「陸槐」自然是他人假扮。
黑衣人究竟是誰?
假扮陸槐,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