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華夏朝的體制,地方行省的上行公文分為「報省衙」、「報內閣」、「呈御覽」三種,分別由通政院予以轉遞對口單位;而根據這些上行公文的密級,又分為「邸報公開」、「有司傳閱」、「本司通報」和「機密」、「極密」等幾個級別。
厲秀功寫給鄭克臧的奏章自然屬於「邸報公開」的那種,因此當鄭克臧看後還沒有表態的時候,外界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然而鄭克臧還雪上加霜的予以留中,頓時給了外界一個明顯的信號,一時間,效仿者有之,反對者更是如兩名厲府清客預料的一樣鋪天蓋地。
「厲孝公這個奸佞之徒,居然媚上邀幸,真是官場敗類。」換成別的朝代,厲秀功的奏章一上,潮水一樣的彈劾奏章就把他給淹沒了,但怎奈何,鄭克臧不設管理風憲的都察院御史台,也不允許各級官員對本職以外的事務指手畫腳,就連唯一保留的監察院也只是負責查辦施政得失和是否貪瀆怠政,因此導致不滿者只能在民間報紙上大肆反對,卻不能再殿堂上將其如何如何了。「這種人決不能讓其留在朝中了。」
「本朝不因言治罪,監察院顯然不能因此彈劾其人。」一名中年官員苦著臉和同僚說道。「再說了,正三品的進退也只掌握在聖上手中,竇大人,你我雖然鄙薄其人,又能奈其如何。」
竇大人極其不甘的說道:「喬大人,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奸佞當道禍亂天下?亦或是眼睜睜的看著聖上廢嫡立庶,動搖國本?」
喬大人冥思苦想了半天,最終建議道:「而今之計,就是你我各自上奏,請立瀏國公。」
竇大人臉上興奮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即拉長了臉道:「問題是,厲某人是三品封疆,他可以直接向通政院上折子,你我官卑,又如何能上達天聽了。」
華夏的制度規定州府和州府一級的省衙支司在一般情況下是無權直接向中央上書的;同理,中央各省曹房以下官員也是無權向內閣和通政院行文的,因此諸如明代海瑞直接向嘉靖皇帝上書之類的事情是不可能在華夏朝出現的。
「我出一個餿主意,竇大人你看行不行。」喬大人壓低了聲音說道。「咱們往正常公文裡夾片子。」看著瞠目結舌竇大人,喬大人心中多有不屑,但表面上依舊熱絡道。「雖然冒險了一點,但至少能讓上面知道我們的心意。」
「妙!」竇大人突然高喊了一聲,把喬大人嚇了一跳。「此計甚妙。」
竇大人一邊叫好,一邊抹汗,事實上竇大人心裡很清楚,夾帶請立嫡子的奏章其實是瀆職行為,一旦鄭克臧要追究的話,監察院一彈一個准,但問題是,他剛剛在同僚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態度,如果轉眼就反悔的話,惹來恥笑還是小事,傳揚出去讓高層大佬覺得立場不穩、不堪使用,那就徹底毀了自己的前途了。什麼?此地沒有第三人,不必擔心反悔有人知曉。胡說什麼,且不說隔牆一定有耳,誰知道邊上的喬某人是不是被人指使來試探自己的,因此如何能輕易的反悔。怎麼辦?是硬著頭皮按喬大人的建議行事,還是不顧將來前途在整件事中明哲保身?陷入兩難的竇大人苦惱異常。
正所謂潛力都是逼出來的,一邊打著哈哈,一邊腦筋急轉的竇大人忽然靈光一現,於是急急對喬大人說道:「這個主意妙是妙,但你我勢單力孤,一個兩個搞夾帶未必會讓上面重視,搞不好,通政院直接抽掉片子,你我就一切落空了,不如多聯絡幾位同僚,一起發動,一來法不責眾,二則,每份公文裡都夾帶著片子,通政院也不敢輕易動了手腳。」
喬大人高深莫測的笑了,笑得竇大人寒毛都豎起來了,好在對方最終還是點頭了:「有些道理,那麼就請竇大人幫忙一起發動如何?」
竇大人當然識做,忙不迭的應道:「理當如此、義不容辭」
「怎麼?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了。」看著正在低頭吃菜的鄭安滌,鄭克臧忽然有些時光倒轉的感觸,曾經相識的畫面,讓他想起了幾十年前安平城堡裡,自己曾經陪著鄭經的那段日子,一時間感慨萬千的他忍不住生出幾分悸動來。「說吧,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鄭安滌突然臉色煞白了起來:「父皇,兒子,不,雷霆雨露俱都是君恩,父皇若是鍾意兒臣,那是兒子的福分,若是父皇不選兒子,兒子也沒有什麼懊惱。」
「沒說你串聯大臣,你也沒這個能耐。」鄭克臧揮了揮手,示意鄭安滌這只是父子閒話,不必搞得跟君前大對一般嚴肅無趣。「不過聽你這話,還是有幾分期冀的,是不是。」
鄭安滌想了想,坦白道:「父皇說得是,兒子有幾分期盼。」
「大約是不想向寶官(鄭安洋)行禮吧。」鄭克臧說得更加直白。「父皇明白,父皇與你燕王叔父也是這麼過來的,十幾年的兄弟,一朝成了君臣,失意的那個是絕對不會好受的。」
既然已經承認了自己對大位有幾分窺探之心,鄭安滌也就不怕承認更多:「父皇說的是,兒子的確不想向寶官行禮膜拜,但如果父皇真的選擇了寶官,那兒臣也只能聽命了。」
「小子,長進了,居然懂得跟你父皇我套底了。」鄭克臧忽然大笑了起來,笑罷,他的臉忽然沉了下來。「珍官,父皇知道你的脾氣性格以及處事方式更像父皇,能力也比寶官要強,只是父皇對不起你啊,不能給你這張位子。」彷彿被五雷擊頂的鄭安滌愣住了,他沒有想到鄭克臧會這麼直白的將出局的消息告訴自己,因此心神一時沒有著落,只是隱約間聽到鄭克臧在說。「為什麼呢?你老實說,如果朕給了你這個位子,百年後,你會如何待皇后。」
畢竟是同生共死的結髮夫妻,因此鄭克臧並不想日後陳仟巧被鄭安滌剝奪了皇太后的位置,也不想陳仟巧死後連與自己合葬的機會都沒有,更不想已經與自己合葬的陳仟巧日後會被人從墳裡刨出來挫骨揚灰。
淚眼朦朧的鄭安滌跪倒在地上,泣不成聲的說道:「父皇,難道,難道就是因為這樣,您就奪了兒子的機會嗎?兒子不甘心呢,不甘心啊!」
鄭克臧把鄭安滌攔進懷裡:「父皇對你阿母和皇后,以及昭妃她們都是一視同仁的,對幾個孩子也是一視同仁的,只是寶官是嫡子,朝野上下眾所歸望,只要他不犯錯,父皇也不好一定要他為你讓路,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鄭克臧輕拍鄭安滌的背心,寬慰道:「你比寶官能幹,有銳氣,將來在方丈繼續經營公國也好,在吳嶠、岱輿為國主也罷,都能自成一片天地,不用事事跟寶官相比。」
鄭克臧已經許諾鄭安滌為相當於世襲王爵的國主,這在華夏朝迄今是絕無僅有的,但比起鳳凰山離宮中的御座來說,一個需要百年建設的王國,又如何能比得了呢,因此,鄭安滌的哭聲不但沒有收斂,反而在壓抑中抽搐的更加厲害。
「好了,不要哭了,一切都沒有定局,還有兩年朕才會退位,你不是沒有機會的。」鄭克臧放開懷中鄭安滌,從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內侍手中接過汗巾遞了過去。「把眼淚擦乾了,朕的兒子,流血不流淚。」在鄭克臧含著惋惜、愛憐、激勵的目光中,鄭安滌終於擦乾了眼淚。「這就對了,記得,今天的話,不必告訴任何一個人,就是你的妻妾兒女也不必告訴了。」
鄭安滌完全明白鄭克臧的用意,因此委屈至極的說到:「難道還要用兒子來做寶官的磨刀石嗎?」
鄭克臧點點頭:「也不僅僅如此,第一,你父皇我還在看一出大戲,朝中百官出演的大戲,第二,朕剛才也說了,一切沒有定局,你還有機會的。」
鄭安滌卻明白所謂機會的渺茫,但在鄭克臧面前他只能強顏歡笑:「兒臣明白了。」
「對了,如果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你今後,每三日進宮陪朕說說話,吃吃飯,」鄭克臧如是關照道。「另外,定官(鄭平松)、東官(鄭平柏)也該選擇日後走什麼路了,你這個當爹的也該替他把握一二。」
鄭安滌突然一震:「父皇,你不會是因為寧官(鄭平櫟)才最後選的寶官吧。」
鄭克臧大笑道:「好聖孫,那是永樂帝的故事,朕是知道的,但卻不會套在自己的頭上。」
鄭克臧因此擺了擺手:「擦把臉回去吧,好好睡一覺,明天太陽一樣升起來。」
看著鄭安滌拖住沉重的步伐離開的背影,鄭克臧輕歎道:「珍官呢,朕已經說得很明確了,你跟朕太像了,但你又不是朕,看不清前路,朕真要把這萬里河山交給你,兩眼一閉之後,你又會把這萬里河山帶到哪條路上去呢。朕實在不敢賭啊,所以寧可讓寶官做一個太平守成之主,好給華夏十幾、二十年的休養生息、夯實基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