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的北京城一片死寂,除了步軍統領衙門的巡城兵丁和順天府的差役還在路上不停的巡邏以外,就連往日鼻口朝天的巡城御史也不見了蹤影。事實上,從夏軍北伐開始,北京城就開始了戒嚴,內九外七十六座城門就只開放兩座給城外物資輸入,人員的出行更是受到了嚴格的限制,以至於往日熱鬧的茶館酒肆人跡全無,普通民人更是除了上街排隊採買價碼天天上漲的糧油菜柴外,更是如同大家閨秀一般整日裡大門不邁二門不出。
朝廷的政務已經完全停頓下來了,文武百官們各懷心思準備著退路,按時上下朝也是為了聚在一起打聽前方的動靜,以便能及時獲得第一手情報,決定自己和家人何時逃出這個牢籠。對此,康熙儘管心裡是不痛快的,但也沒有多說什麼,更沒有下旨責罰誰,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要知道現在人心惶惶,一個處理不當,或許前線沒垮北京城就亂起來了,還不如鎮之以靜,萬一胤禔他們僥倖打勝了,再秋後算賬也不遲。
沒錯,康熙還是抱著能打贏的一線希望的。這也對,戰爭並不是人多就一定能打贏的,戰史上,以寡敵眾最後打贏的戰例比比皆是,胤禔他們就為什麼不能挽狂瀾於即倒呢?只是夏軍以偏師出擊滄州以來,康熙對取勝的想念就越來越淡了。沒辦法,人家都快打到北京城下了,胤禔卻還在猶豫是不是要把作為機動力量的蒙古軍拿出來阻擊,這往好處說是這位主持戰事的太子慎重,往壞處想未免會讓人覺得主將有些優柔寡斷了。
是的,夏軍可能是虛晃一槍可能是調虎離山,姑且先不說夏軍能不能拿下城牆堅固但防守兵力不足的北京,可若是夏軍不攻北京只著意切斷前線的糧道的話,清軍遲早還是要輸掉戰爭。因此,康熙只能強令胤禔出兵。
現在,蒙古軍是出動了,結果卻在固安城下撞了個頭破血流,以至於非逼得馬爾渾他們飛馬請求清廷掏出巨款來才能激勵軍心。沒辦法,只要蒙古人拚命,該給的錢還是得給,唯一擔心的是,蒙古兵遲遲拿不下固安,夏軍又趁勢出兵了怎麼辦?
越是擔心的東西越會來,穿轉黃馬褂的一等侍衛呈上雅爾江阿的緊急奏報:「夏軍騎師數萬迫近固安,諸王會商,決議迎戰。」
這是決定性的大戰了,康熙敏銳的洞察了這一點,但卻無能為力,只好按下性子在宮內等著消息。乾等消息也不是個辦法,康熙決定找人聊聊,於是派人傳喚老臣李光地。好在,崇禎上吊時找不到百官的一幕沒有出現,李光地很快出現在了康熙的面前,這給了康熙不小的安慰,於是兩人一邊喝茶一邊閒聊起來。
一開始兩人聊聊詩文,漸漸的說到了朱子的文章,很快又轉成對以往歲月的回憶。
慢慢的紅燭高燒,但君臣二人似乎忘記了肚中飢餓,依舊聊得十分的盡興。
申時已過,月上中天,已經十分倦怠的康熙如夢初醒,這才命人奉上酒宴。
舉杯在手,還未飲用,殿外踉踉蹌蹌的闖進一人來。
看著滿身血污的馬爾渾,康熙已經明白了一切,他悲涼的一笑:「可是敗了?」
「奴才,奴才無能!」馬爾渾以頭搶地,咚咚的敲了起來。「六萬蒙軍一戰而敗,所能逃出之人,十不足一,簡親王也失散了」
康熙無心追問交戰的具體過程,只是問道:「那你為什麼不跟著戰死?」
馬爾渾啞口無言,康熙擺了擺手:「算了,活下來也不容易,趕快回府帶著家人出關去吧,記得大寧一路已經不安全了,出宣化走漠南,繞路過去。」
誰知道康熙這時候說的是不是反話,所以馬爾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此時便見李光地開口道:「王爺糊塗,大清在關內雖然敗了,但還有關外,可若是連宗貴都死在關內了,關外又誰來指揮?皇上的話說得已經很清楚了,王爺還不快走!」
馬爾渾恍然大悟,當即衝著康熙三拜九叩,然後毅然決然的轉身便走。
看著馬爾渾的背影,康熙意興闌珊的命令道:「告訴阿哥們和各家王府,立刻離開北京。」
太監和侍衛們火燒火燎的跑出去通報,康熙卻只是自顧自的喝了一杯:「李光地啊,你為什麼不走啊,趕快逃命去吧,或許朕的子孫還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老臣已經老了,走不動了,也不想被海逆當成喪家犬一樣攆得無路可退。」也許知道大限將近,李光地明顯少了許多忌諱,一些原本不可能從他嘴裡聽到的話此刻也說了出來。「就留下來陪皇上喝喝酒吧。」
「李光地,你是忠臣啊。」康熙似乎有感而發。「來,陪朕好好喝喝。」
陪著康熙喝了一杯後,李光地笑道:「臣其實不想當什麼忠臣,臣這一輩子就想當名臣,當個一個輔佐明君開萬年太平的名臣,可惜,這一切都毀了。」
李光地的感歎觸動了康熙,康熙幽幽道:「若不是鄭氏小兒,朕也是個萬古明君呢。」
說到這,君臣顧盼,不禁淚流滿面。
良久,康熙才擺脫了負面的情緒,再度舉杯道:「不說了,喝酒,喝酒。」
只是天下無不散的酒宴,看著醉眼朦朧的李光地被扶回家,康熙慢慢站了起來。此時紫禁城外的騷動聲,就連禁宮深處也聽得明明白白。康熙側耳聽了一會,嘴角浮起一絲莫名含義的冷笑。但很快冷笑化作了苦笑,接著一臉落寞的他向後宮深處獨自走去。
康熙孤獨的走進交泰殿,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建築,他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兩任皇后來,想著想著,前太子胤礽的臉也在他腦海深處浮現了出來。
康熙突然暴怒的喝道:「逆子,若不是你急著謀朝篡位,又豈能讓鄭氏坐大,你,你大清的罪人,你,你給你母親丟臉」
康熙有些癲狂的發洩著,好半天才紓緩了情緒。當理智慢慢回到康熙的身上,他發現自己的時間其實不多了,於是便倒退出這個有著他美好記憶也有他痛苦回憶的地方。
等康熙親手帶上略顯得沉重的殿門,轉身準備離開之時,他才驚異的發現交泰殿的丹樨之下已經跪滿了聞訊而來的嬪妃們和那些年幼的皇子皇女,至於他命人通傳,要求立刻撤走的幾位年長阿哥也出現在隊列之中。
「朕還沒有到大行的時候,你們哭什麼喪。」康熙冷冷的掃了他們一眼,下令道。「來人,擬旨,命皇五子胤祺為監國,即刻出巡奉天、寧古塔等地。」胤祺嚇得不敢接詔,康熙又道。「朕知道你沒這個本事,所以朕只讓你當監國,如果胤禔能活著逃到關東,你帶幾個弟弟就奉他為皇,如果胤禔沒這個福氣,無論南面誰回來了,就把那張椅子交給他。」胤祺唯唯諾諾,幾個年長的阿哥也神色有異,康熙隨即一指胤禟和胤俄。「你們兩個留下來,其餘的人都回去準備了,天亮之後,御前侍衛和步軍統領衙門會護送你們去奉天。」
眾人隨即星散,只有胤禟和胤俄臉色蒼白的看著康熙,由於嚴父的積威,他們兩個並無膽子趁亂私逃了,但又不敢陪著明顯想以身殉國的康熙留在紫禁城裡。
正在患得患失之際,就聽康熙吩咐道:「府裡可以派人去通知一同撤往奉天,至於你們倆,幫朕辦一件事,做好了就讓你們走。放心,海逆沒有這麼快殺到北京城下,他們現在的第一要務還是消滅南面的三十幾萬朝廷兵馬。」
聽康熙這麼一說,胤俄彷彿活過來一般,忙不迭的問道:「皇阿瑪,您讓兒臣做什麼?」
康熙不動聲色的吩咐道:「你們倆去找些人,到宮外拆些木料運進宮來,再找些菜油、燈油什麼的,把這紫禁城淋上一遍。」
胤禟、胤俄彷彿挨了一拳一樣,一個個張大了嘴望著康熙不知所措。
整整數息之後,回過神來的胤禟這才磕磕巴巴的確認道:「皇、皇阿瑪,您,您這是,要,要燒了紫禁城嗎?不,不能啊,萬一激怒了海逆,咱們滿洲」
話音未落,康熙一個巴掌拍到他臉上:「混賬東西,大清怎麼會亡的,不就是因為你們這些當主子的貪生怕死耽於享樂結果一代不如一代了。」
康熙接下來的話即是解釋又是告誡:「死幾萬、十幾萬滿人算什麼,只有逼到絕路上了,咱們滿人才會振作起來,才能重新君臨這如畫的世界。」
胤俄很想說康熙瘋了,但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正在茫然之際,一名太監快步跑來報告道:「老佛爺,李光地李大人府上報喪,說李大人剛剛過去了。」
康熙點點頭:「死得好啊,這條老狐狸到死還在算計,即顯了對大清的忠心,又以為能用一死平息了南面對他的怒氣。死還真是便宜了他!不過也罷,算是替朕在前頭開道,到了那邊,朕也不會太寂寞。」
說罷康熙衝著胤禟和胤俄一揮手:「還不速速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