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佟大人求見。」
「佟桂?他來幹什麼?看老夫的笑話。」自閉在荊州城內待罪的沙納海合上手中的線裝書,冷冷的掃了掃面前的親隨。「去回他,老夫身子不豫,就不見了。」親隨唯唯諾諾的退下,不一會前院突然吵鬧起來,沙納海正準備找人探問,卻見揮著馬鞭子的佟桂就這麼闖了進來,頓時氣得肺都要炸了,於是站起來大聲責問道。「佟大人,佟副都統,朝廷的旨意怕是還沒到吧,怎麼,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帶人來抄家了嗎?」
「老大人!」佟桂也顧不得反駁沙納海的氣話,只是僅直說到。「請趕快跟下官走。」
沙納海一愣:「出什麼事了?難不成海逆出砦攻營了,不過即便海逆攻營,王爺麾下那麼多能將,多老夫一個不多,少老夫一個不少,老夫待罪之人,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
「老大人,別說氣話了。」佟桂眼皮狂跳,但沙納海執意不走,他也只好顧不得保守機密了。「大事不好了,岳昇龍附逆,海逆兩日前在唐縣圍殲兩萬徐州援兵,估摸著現在襄樊已經被海逆圍了個水洩不通了。」沙納海臉色頓變,就聽佟桂繼續道。「現在鎮南大營上下已經慌成一團,還請老大人立刻入營主持軍務。」
「岳昇龍投敵?襄樊被圍?」沙納海的雙眉一凝一展,隨即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回答道。「我還以為天塌了,原來是襄樊被圍,這又有何可怕的,昔日宋軍在襄陽苦撐十餘年,蒙古軍不能下,噶爾圖大人手上兵雖然不多,但堅持三個月還不成問題吧,有這三個月時間,相逼鎮南大營早就回師擊破鄭軍了。」
「老大人,海逆可以圍城三月,官軍怕是連十天都堅持不下去了。」佟桂一臉倉惶的說道。「老大人大概不知道,川東民亂,有暴民自稱前明寧王,奪了重慶、夔州,川中的糧道也已經斷絕多日嗎,如今鎮南大營只有不到十天的軍糧。」
「什麼,川中糧道斷絕。」沙納海這才真的動容了。「老夫怎麼不知道。」話出口了,沙納海才想起自己早就不是什麼鎮南副將軍、荊州將軍了,於是氣急敗壞的責問道。「為什麼早不應對!你們是敢什麼吃的?」
佟桂臉色十分尷尬:「當時只以為是普通亂民,又怎麼知道他們不但成事了,而且鬧得這麼大,而且當時放任川北鎮回師的話,只怕全營都要動盪,所以,所以」
沙納海聽罷頓時氣急反笑:「所以你們就聽任糧道斷絕,好,好極了,咱們滿人中怎麼這麼多混蛋呢,難怪丟了江南半壁,真是給列祖列宗長臉呢!」
話雖如此,但形勢已經逼得沙納海不能繼續站在局外了:「來人,備馬!」
等到沙納海急匆匆趕到鎮南大營,訥爾圖以下眾人早就翹首以盼了,不過沙納海可不想聽他們噓寒問暖,甫一坐定便劈頭蓋臉的問道:「眼下可知江邊海逆有何動向?」
代替養病的訥爾圖和自動離職的沙納海主持軍務的阿南達報告道:「尚無動靜。」
「那就好!」沙納海喘了口氣。「江邊海逆大約還沒有得到北面的消息,那咱們還有機會。」說到這,沙納海命令道。「事不宜遲,今天就必須撤軍」
敵前撤退是個大動作,沙納海也並不指望能瞞過鄭軍知曉,因此他先耍了花招。一方面清軍再次列隊出陣作出要再度強攻的架勢,另一方面推出十餘位武成永固大將軍炮對著鄭軍營砦進行炮擊。趁著鄭軍的注意力被吸引,阿南達、朱都納等率著京旗各營立刻護送訥爾圖北返。至於巴爾虎、佟桂則趕回荊州,率著荊州旗營護送官兵眷屬,作為第二梯隊北行。
蒙古馬隊當然也想第一時間逃跑,但沙納海卻把幾位蒙古宗貴全部扣在手中,脅迫著蒙古馬隊跟他一起進退。沙納海的想法當然是利用蒙古騎兵對可能實施追擊的鄭軍實施反衝鋒,但是他的行為明顯損害了蒙古王公們的利益,結果蒙古馬隊雖然沒有撤退,但將校以下均無鬥志,反倒成了沙納海的一大拖累。
由於襄陽被圍的消息一早就在軍中傳開,對於沙納海拿綠營作為殿軍的作法,一眾綠營軍將也十分不滿,其中就以川中鎮的軍心最為不穩。只是鄭軍一副埋頭挨打的架勢,並無出戰的企圖,才最終使得清軍沒有當場崩潰。
但是沙納海的計劃還是沒有徹底成功,關鍵的問題便出在了荊州旗營上。荊州旗營在荊州也已經落戶超過十年了,多多少少有些瓶瓶罐罐要帶走。這一戶一些瓶瓶罐罐,四千旗兵就有四千戶瓶瓶罐罐。當然事實沒有那麼誇張,但小兵們或許沒有那麼多的家當,但參領、協領、副都統各自都有妻兒和積蓄,因此根本不能像沙納海預計的那樣說撤就撤,結果逼得沙納海不得不調整總撤退的時間。
聽說第二天還得在鄭軍面前裝一天,綠營各鎮都鼓噪起來,沙納海親自帶隊巡營,殺了五十幾個挑頭的弁目,這才把綠營的不滿壓了下去,但坐如針氈的沙納海知道,自己正坐在火山口上,隨時都有被烈火燒身的可能。
可歷史前進的車輪是沙納海無法阻止的,就在這天夜裡,鄭克臧終於獲得了北線傳來的捷報。對於這唾手而得的勝利,鄭克臧也感歎異常——說起來林升應承岳昇龍的條件其實並未徵得鄭克臧的同意,屬於先斬後奏,但鄭克臧卻不會因此計較,畢竟他知道機不可失的道理,因此事後追認是必然的——對於清軍白天反常的舉動也有了明確的答案。在此情況下,儘管足足比清軍鎮南大營晚了八個時辰,鄭克臧還是第一時間作出了應對。
第二天一早,意在站好最後一班崗的清軍再度出陣。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鄭軍居然早就已經佈陣相迎了。如果這是在幾天前,沙納海或者阿南達都會喜出望外,但是如今,硬撐著頭皮的沙納海只好繼續把戲唱下去。
一時間雙方的炮火重新肆孽起來。清軍方面因為西安火器營的炮手已經連夜撤退,因此操縱武成永固大將軍炮和神威將軍炮的是各鎮抽調的炮手,這些人以前從未操作過旗營火炮,自是不知道裝藥的劑量。生怕多放會導致炸膛的綠營炮手門比照營造火炮,自覺自願的減少裝藥數量,於是導致了殺人的武器向禮花彈的轉移。而鄭軍方面雖然有上百門火炮架在馬面堡上來不及撤下,但剩餘的三十餘位二寸、三寸野戰炮集火的威力驚人,使得原本就軍心動搖的清軍在彈雨中苦熬時日。
趁著己方炮軍壓制了清軍炮隊,排成四個師級橫陣的鄭軍開始緩步押上。由於鎮南大營的清軍從來沒有跟鄭軍發生過野戰,因此當看到鄭軍行動時居然不知所措,最後還是看到大營中沙納海的旗號才反應過來,參差不齊的向鄭軍靠近。
彼此進入一百步後,鄭軍步隊以三列陣開始對靠近的清軍實施齊射。最初的幾排都沒有造成較大的傷亡,但隨著清軍逐步進入五十步後,鄭軍齊射的威力便顯現了出來——鄭軍的步銃能在三十步內擊穿重甲,而綠旗兵中披甲的又只是少數,因此橫掃一切的銃彈打到了成排的綠營兵,幾乎把已經殘破的清軍各營中剩餘的那些精銳一掃而光。
等到清軍好不容易闖進了鄭軍發射藥造成的硝煙裡,這時鄭軍的槍林也已經重新就位。看著成排刺過來的銃刺和矛尖,幾度領教過鄭軍槍林威力的綠營兵幾乎瞬間就崩潰了。無數綠營兵丟下武器就往四面八方逃去,急不擇路的他們,似乎以為只要離開了這片戰場就能逃脫生天。逃跑的清軍帶動了後面的大隊,原本就不想再戰的綠旗兵們一哄而散,甚至營官乃至鎮將、協將們也自顧自的逃命,絲毫不顧及還在中軍坐鎮的沙納海的反應。
看到無數清軍奔逃的場面,沙納海知道大勢已去,但是他依舊不肯放棄,於是命令蒙古馬隊衝擊鄭軍的側翼。可是沙納海的命令下達後,蒙古馬隊方面卻要求沙納海把王公們放回來指揮。沙納海雖然知道這可能是托詞,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只能接受要挾。沙納海沒有猜錯,十幾位蒙古王公回到馬隊後,蒙古軍非但沒有向鄭軍衝鋒,反而砍倒了擋在他們撤退道路上的綠旗兵後揚長而去。
把這令人吐血的一幕映入眼簾之後,沙納海仰身長歎:「皇上,奴才已經盡力了,大局敗壞如斯,非奴才之罪過啊。」
言罷,沙納海拔劍自刎。但是臨死還不忘效忠康熙的沙納海絕對沒有想到,歷經千難萬險好不容易從鄭軍天羅地網中僥倖脫身的訥爾圖等人以及那些利用馬速擺脫鄭軍追殺的蒙古王公會將湖廣之戰的敗因全部歸罪於自己身上,以至於沙納海一門老小悉被英明聖武的康熙發配寧古塔、永世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