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這一天風和日麗,鄭克臧在群臣的陪伴下來到承天府城內的監國府邸。在那座已經多年未曾啟用過的銀鑾殿上,當著魯王朱弘恆、益王朱怡鎬、瀘溪王朱慈爌等十餘名明宗室的面,鄭克臧先是衝著正中空缺的大明皇帝御座三叩九拜,隨即又衝著御座下位落座的監國朱術桂行三叩三拜禮。
鄭克臧的頭剛剛磕完,朱術桂降階攙扶,鄭克臧辭而不受,如是再三,才僉身起立捧笏板具奏:「臣漳長孫賜姓欽啟奏監國:先父不幸離世,遂使光復大業中斷,臣雖年幼,然自幼蒙先父教導,願克承父祖遺志恢復漢家衣冠、肅清神州妖氛、為大明江山再造天地,此誠臣之夙願,還望監國恩准。」[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bsp;一番是冠冕堂皇的話讓六十多歲的朱術桂頻頻點頭,雖然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但朱術桂明白有著東寧百官擁戴的鄭克臧完全可以自說自話的撇開連橡皮圖章都算不上的自己,眼下這一幕已經算得上恭謹之至了。
「卿三代忠誠王事,可謂忠貞至極,孤允了。」朱術桂聲音宏亮的說道。「今日便授漳長孫招討大將軍之位,准予繼承漳國公爵位。」明鄭方面的臣下們一陣聳動,是公爵不是王爵,這朱術桂是什麼意思,但卻不知道這其實是鄭克臧的主意。「漳長孫,聽說卿在守制。」鄭克臧應了一聲是,朱術桂的語氣愈發的高亢。「為國盡忠、在家稱孝,好,甚好,如此,卿可先稱招討大將軍世孫,待守制已滿不必再行上奏,即可自行襲爵任事。」
「臣叩謝監國,」鄭克臧再次一叩一拜,自然有人把準備好的大將軍劍印、公爵袍服及印綬等遞到鄭克臧的手裡,鄭克臧轉身將這些東西交給身後的鄭省英等人,回過頭來又再次進奏道。「臣祖賜姓諱成功,昔日曾蒙先帝厚愛封延平晉潮等王爵,然終命未曾有謚,臣斗膽,懇請監國賜下美謚。」
從周代開始中國就出現了根據帝王、諸侯、卿大夫、高官大臣的生前作為在他們死後予一種稱號以褒貶善惡的作法,稱為謚或謚號——帝王的謚號,由禮官議上;臣下的謚號,由朝廷賜予——《逸周書?謚法解》中對此記載為「謚者,行之跡也;號者,表之功也;車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行出於己,名生於人。」由此可見鄭克臧的這番要求看起來是非常正常的。
「潮王誓師奮武,讋震三吳,又規復台灣保全宗室,乃有大功於明,追諡甚是應當。」朱術桂感歎了一句,隨即應道。「危身奉上曰忠、慮國忘家曰忠、死衛社稷曰忠;剛無慾、強不屈、懷忠恕、正曲直可謂武。」
潮忠武王,這就是朱術桂為鄭成功擬的謚號,這就等於為鄭成功的一生做了蓋棺論定了,於是自鄭克臧以下,明鄭的所有官員一同拜下,山呼千歲以表謝恩。
等起身之後,鄭克臧再一次請求道:「先父去國六載,奮戰大陸,雖未有寸功,然也曾斬殺北虜都統將軍以下十餘萬兵,解救數萬百姓來台,臣叩請監國也能賜下謚號褒賞。」
「潮長子雖終身未能襲爵,」這一句又讓諸多明鄭官員出現了交頭接耳的現象,但鄭克臧只是轉過身子向後冷冷的一瞥便壓制住了殿內的騷動,不過鄭克臧的威勢對殿上諸多的明宗室而言卻不是什麼好事,朱術桂更是聯想到了什麼,為了測試鄭克臧對明室的真實態度,他不惜臨時改變了當初跟鄭斌的約定。「但報效之心未減,可追封武榮郡王,至於謚號嘛,德盛禮恭曰莊;嚴恭自律曰莊」
武榮郡王卻是鄭克臧的要求,但「莊」可不是什麼美謚,因為屢征殺伐曰「莊」、武而不遂曰「莊」、執德不矜曰「莊」所以殿內的聲浪猛然見又大發了起來,鄭克臧心中更是憤然,不過他還算能保持一線理智,所以強忍著不悅往地上一跪,再三頓首之後以誠懇的態度打斷朱術桂即將出口的追賜。
「先父秉政治軍雖有小暇,然瑕不掩瑜,畢竟先父是始終以光復大明江山為念的,還請監國明鑒。」
「潮長孫如此殷切,那就授靖字吧。」朱術桂聽得出鄭克臧懇切背後蘊藏的不滿,但為了明室的未來,朱術桂最終只是部分妥協。「寬樂令終、恭巳鮮言、柔德安眾可謂靖。」
儘管朱術桂已經退了一步了,但卻沒有達到鄭克臧的心理預期,不過鄭克臧既然來參拜明監國就是想表現出他是承命於正統的,自然不能表現出跋扈來,所以只能咬牙切齒的強忍了下來。不過這麼一來,之前君臣和諧的一幕已經蕩然無存了,鄭克臧匆匆領著明鄭群臣叩首謝恩之後便轉身離去,以至於接下來的賜宴等節目被迫終止。
「真是欺人太甚!」回到安平城裡,鄭克臧當著辦砸了差事的鄭斌的面聲色俱厲的責問道。「怎麼回事,朱術桂癡心瘋了嗎?」鄭斌唯唯諾諾不敢說話,鄭克臧冷笑一聲。「原本是想撐虎皮的,他朱術桂不識相,余也不介意換個人來坐他的位子。」
「世孫不可!」鄭斌忙勸道。「先王在世雖對明室並無尊重,但好歹還過得去,若是今日世孫一怒而罷黜監國,傳將出去外人少不得說本藩飛揚跋扈目無人君而且清虜必然會藉機大肆宣揚,對本藩日後」
「也不能這麼算了。」鄭克臧剛剛只是做戲,否則在大殿上就翻臉了。「朱術桂在承天府外自己開墾了十幾甲地?還雇了佃戶?」鄭斌點頭說是,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本藩不是已經下令官民一致交出佃戶,用黑奴取而代之嗎?速去查一查,明宗室有沒有照辦過,若是沒有,卿該知道怎麼辦的。」
鄭斌眉頭一皺,他自然知道鄭克臧的意思,於是再勸道:「世孫,還是稍存體面的為好。」
「體面?余已經給了十分面子,可朱術桂又給了余幾分呢?」鄭克臧咬牙切齒著,他的本意是用明室的正統地位來壓制藩中出現的一部分不和諧的聲印,但如今卻功敗垂成,這讓他情何以堪。「不必再說了,卿速速去辦,當然也不要做的太絕,讓他有苦說不出即可。」鄭斌不得已領命而去,看著鄭斌的背影,鄭克臧突然笑了起來。「朱術桂還真是配合,余還擔心會有人對改制不滿,如今可是好了。」不過笑過之後,鄭克臧忽的又蹙起了眉頭。「不過終究在政治上失分了,會不會?」鄭克臧站起來在屋子裡走了幾步。「罷了,罷了,權當是引蛇出洞好了,真要有人跳出來,正好讓余一網打盡」
鄭克臧沒有猜錯,他在朱術桂面前吃癟的消息風一樣的傳遍了明鄭政權的高層,一部分對改制不滿的明鄭官員開始轉向了,但還另一部分堅持倒「臧」的官員卻開始以馮錫范為中心串聯起來。
「聽說了沒有,武平伯知道後砸了杯子。」在馮錫范家的前廳裡,正等候馮錫范接見的幾名官員低聲的傳播著小道消息——雖說大部分的藩內文官都因預計在鄭克臧的改制中收益而站到了鄭克臧這一邊,但終歸有得意者就有失意者——他們有些是馮錫范以前提拔的,有些是在馮錫范在同知東寧總制使後靠攏過來的,不過小貓兩三隻而已,但他們的自我感覺卻是很好。「林軍門也掀了檯子,就連董太妃也相當不滿認為世孫做差了事。」
「世孫畢竟連十九都沒到,以為有了明室的名義就能讓對岸百姓揭竿而起,讓清軍望風而降了,這可不是幼稚嗎。」這邊剛剛說完,那邊又爆出猛料。「余可聽說了,武平伯不日就要率部返台,說不定會行伊霍故事。」
「廢立?」這邊驚叫起來,隨即壓低了聲音。「怕是不成吧,陳參政雖然纏綿病榻身子時好時壞,但只要他一日沒斷氣,東寧上下又有哪個敢對世孫動手的。再說了,世孫手上也有鑾儀衛和童子軍,真要打起來,台灣可就徹底完了」
「世孫以為調走了四位副侍衛和五名親隨營營官,再根據童子軍的體制這麼一弄就能徹底掌握鑾儀衛了。」和外間正在談論的相同,馮家密室裡也在進行關於鑾儀衛的對話。「請馮大人放心,俺等老兄弟從來就是以大人為馬首是瞻的,大人發句話,小的們刀山火海不帶皺眉頭的,就算要動手。」說話的人做了個斬殺的手勢。「也絕無二話。」
「好,很好,有你這句話,僕就放心了。」馮錫范搓揉著雙手,臉上露出喜色來,隨即在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這是五百兩的憑證,拿著它到賬上去領錢。」和馮錫范對話之人推卻著,但馮錫范臉色乙班。「皇帝都不差餓兵,僕知道你們幾個家裡地不多,手中緊,拿回去分了,也好做安家費。」
此人眉飛色舞的走了,馮錫珪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老二,這幾個可靠嗎?」
「有錢能使鬼推磨!」馮錫范冷笑一聲。「拿了錢就是下不了船了,你說可靠不可靠。」說到這,馮錫范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笑容。「之前鄭克臧這小子步步進逼,還真以為沒有機會了,沒想到現在露出這麼大一個破綻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老二,不可得意忘形,」馮錫珪提醒著。「要成事還要做到幾點,首先,劉國軒要能穩住軍隊;第二,鄭聰、鄭明他們要沒有異議;第三,董國太那邊的名義也少不了的。」
「鄭聰、鄭明這幾個蠢貨只要有錢就行了,董國太那邊也可以先斬後奏。」馮錫范一副勝券在握的架勢。「至於劉國軒嗎?他要的是軍權,跟咱們沒有衝突。」
「你想好了就行,千萬不要為人作嫁了。」
「大哥放心,早就想好了,先殺了鄭克臧,再奪回了鑾儀衛,然後找老不死的陳永華算賬。」馮錫范野心勃勃的說著。「接下來台灣就是馮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