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澄大捷之後,高歌猛進的鄭軍一路收復失地,陸續攻佔了長泰、同安、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等縣,看似有再度席捲全閩的架勢。然而劉國軒卻在泉州城下受挫,不得不再度拾起圍城的老戰術。
不過,這一次劉國軒卻是失算了。泉州向來是閩中名鄉大城,城固糧多,絕非海澄這樣的小小縣城可比。劉國軒率兵圍攻兩個多月,但城內清軍依然死守不降,與此同時,各路援閩清軍也在康熙的嚴令下紛至沓來。
其中寧海將軍喇哈達部一萬五千人,在守制在家丁優的侍讀學士李光地派叔父李日蠁率百餘名鄉勇團練引導其抄山間小路攻下同安,截斷了泉州前線劉國軒部與廈門之間的陸路聯繫;福建巡撫吳興祚統兵萬餘由仙遊繞道永春,自西北方向逼近泉州;福建提督楊捷率二萬綠營由興化下惠安,沿泉州至福州的官道,自東北方向緩緩碾壓過來。
面對三面圍攻上來的敵軍,劉國軒沉著冷靜,各自築壘以待。鑒於劉國軒的赫赫戰功,各路清軍雖然兵力上遠勝鄭軍,但卻不敢輕易越雷池一步。正當泉州之戰陷入僵持階段之際,一個泉州戰場之外的變化牽動了全局。
八月初,清軍林賢、黃鎬兩部率舟師駛出馬江口向鄭軍佔據的定海實施反攻。這兩人的願意不過是為了牽制為泉州提供掩護和補給的鄭軍水師,然而定海守軍蕭琛玩忽職守,對清軍的反攻並無準備,甫一見清軍來襲便準備棄定海而逃。
鄭軍水師五鎮將領章元勳不願不戰而退,便以所部十艘戰船對清軍發起決死攻擊,但終因為寡不敵眾、外援不濟而全軍覆沒。章元勳戰死之後,蕭琛愈加恐慌,便一路南逃,以至於清軍水師還沒返回閩安鎮(註:馬尾附近),他已經逃回了思明。
若是單單失守定海對泉州前線還沒有太大的影響,怎料蕭琛為了減輕自己戰敗的責任,謊報軍情,稱清軍水師大舉從福州南下,其規模是現在思明、泉州兩地鄭軍水師的數倍。對於蕭琛的報告,朱錦將信將疑,但考慮到劉國軒部正陷入清軍內外夾擊之中,為了確保這支主力部隊的安危,他便派人召回了劉國軒
「大人,都統大人!」一名腰間挎著長刀的戈什哈三步並作兩步的竄進了杭州副都統雅大裡所居住的泉州府衙後院,正巧撞見這位紅帶子大白天抱著一名衣衫半解的美jiao娘在毛手毛腳,若是平時,戈什哈早就裝作什麼也沒看見退出去了,但今日卻不同。「大人,好消息!」跪倒在地的武弁在雅大裡惱羞成怒之前急忙報喜著。「劉逆退兵了!」
「什麼!」雅大裡一把推開還纏在身上的女子,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速速引本官觀看。」
「皇天庇佑啊!」等雅大裡趕到城牆上,困守泉州的一干清廷文武已經悉數聚集在敵樓上了。「雅都統,劉逆退兵了。」泉州知府塔信一把抓住雅大裡的衣袖。「你來看,隊伍旗伍不整,必然士氣全無,你何不整軍追擊,一舉成就不世功業。」
「塔大人,此話差矣!」塔信雖然不是紅帶子,但其妻妹卻是簡親王喇布的愛妾,雅大裡自然要給他幾分面子。「所謂歸師勿遏。」不過給面子是一回事,但要讓雅大裡為此去跟凶名赫赫的劉國軒硬拚,這位紅帶子還沒有這個膽子。「再說,劉國軒是不是真的退兵了?是不是設了個陷阱?這可都說不准呢?萬一追擊下去中了圈套,本軍失敗,劉部復來,到時候泉州還能不能守得住?」一聽到泉州可能會因為盲動而不守,身為泉州知府的塔信也不敢多說話了。「罷了,罷了。」雅大裡知道其必然還有幾分不甘心,於是安撫道。「先派人跟外面聯絡,好歹明白怎麼回事再說如何」
泉州清軍的小心謹慎,讓劉國軒有機會從容的將部隊海運回了思明,不過,這支精銳雖然保留下來,但之前佔據的各縣地盤卻一朝徹底喪失。為此,在劉國軒返回後才得到確切情報的朱錦勃然大怒,召回蕭琛斬首示眾。
蕭琛罪有應得,可局面還在惡化,不得已,朱錦調用援剿左鎮陳諒、右鎮陳起明、樓船左鎮朱天貴等部剩餘兵船撤離南澳及銅山開赴金廈,以防備清軍可能的水路進攻。就在水師調動的同時,劉國軒又率各鎮轉攻漳州。
漳州清軍有八旗及綠營約二萬餘人,雙方在九龍江北溪紅老山、石螺山(註:泉州西北)一線列陣。劉國軒親自率兵衝陣,先後擊破清軍數陣,清軍大潰,劉國軒便順勢攻打石牛山耿精忠部大營。耿精忠憶起新仇舊恨,親自操戈督戰。鄭軍本已經衝殺半日,力疲不已,只是憑著一股氣在衝鋒,結果一鼓盛二鼓衰三鼓竭,非但沒有攻擊得手,反而被耿精忠擊敗,等到其餘潰散清軍重整後反撲過來,劉國軒更是抵擋不住,由此鄭軍大敗。劉國軒雖然最後時刻領一部返回九龍江東,但鄭軍精銳經此一戰徹底淪喪,不得已,劉國軒率剩下的二三千殘軍棄守長泰,退回海澄
「復甫,怎麼來了?」連遭敗績的朱錦如困獸一般,突然見到身為東寧總制使的陳永華風塵僕僕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心中的詫異是可想而知的,然而詫異過後,心中頓時湧起了一陣不安。「可是東寧出事了?」
「王上不必過慮,東寧一切安好。」儘管台灣內裡國庫中匱、外間社番搗亂,但陳永華卻不得不若無其事的寬慰著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朱錦。「只是臣得聞本藩迭遭敗績,兵將損失頗多,所以特趕來懇請王上撤兵。」
「撤兵?」朱錦掃視著陳永華。「這就是陳卿的來意?」朱錦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陳永華這個人向來謹小慎微,從不越權行事,今天怎麼會突然干涉起軍機來了,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麼。「是欽捨讓卿來的。」
「王上,雖是世孫力主本藩撤兵,但臣也是同意的。」陳永華變相承認著,說著還從袖口裡掏出一副信來。「世孫還有一封信託臣轉交王上。」朱錦拿過去觀看著,等他大略的掃了一遍,陳永華繼續進言道。「如今韃虜及漢奸勢大,本藩在閩省已經進取不得,不若轉戰粵桂瓊,或可別開生面。」
「粵桂瓊?」朱錦把信再三讀了一遍,隨即拍到桌上。「茲事體大,孤少不得還要咨詢一二。」朱錦是個甩手掌櫃,所謂咨詢,原來是找陳繩武,現在是找馮錫范來掌總。「不過,本藩水師尚在,海澄亦在手中,所謂失敗,不過是欽捨的臆斷,復甫何以跟著驚恐。」
「東寧財力已至極限。」陳永華坦白著。「十年積蓄已然悉數用盡,實在無力再擔負大軍所支;除此之外,當年隨先王入台各鎮屯戶如今幾乎家家戴孝,已無精壯可調,而新近實台百姓不過是為田土而來並非真正順服本藩,因此也無法輕易簽軍。」財力困頓、兵源枯竭,這兩樣平時只要遇上一件便是亡國的徵兆,因此陳永華極力建議撤軍是有理由的,並非單純聽從了鄭克臧的建議。「因此臣以為,晚撤不如早撤」
陳永華很快就返回了東寧,但他帶來的建議卻在軍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事關重大,馮錫范不敢輕易向朱錦建言,就把是撤軍還是轉戰粵桂瓊的問題推給了一線的指揮官——不少鄭軍將領人心浮動、思歸心切,也有部分看到楊賢在雷瓊紅紅火火便想轉戰粵南,但以劉國軒為首的一批鄭軍將領卻不願意落為楊賢的配角。
「絕不能撤兵,」劉國軒如此對朱錦大聲疾呼著。「如今韃子本欲奪海澄而不得,若是本藩認輸自動撤軍了,豈不是讓韃子喜出望外了。」當然這個說法並不能讓朱錦滿意,於是劉國軒補充著。「如今本藩軍心沮喪,若是不經一戰就從海澄和思明撤回東寧,恐怕日後看到清虜的旗號就要聞風而遁了。」
馮錫范看看意有所動的朱錦,決心出言幫劉國軒一把,如此既能對劉國軒等軍中大佬示好,也能繼續打擊陳永華叔侄:「王上,臣以為武平伯此言不是沒有道理,而且臣以為只有佔住了思明和海澄才好跟北庭斡旋,以最小的代價換回最大的收穫。」
朱錦的眉頭彈了彈,他自然明白馮錫范的意思,無非還是以思明和海澄為籌碼從清廷手中得到一些承諾,儘管這並非是他的初衷,但好歹能為幾年來出兵大陸的損失討一個說法,也好讓自己有顏面回東寧見父老。
儘管覺得自己又一次被說服了,但朱錦依舊有些猶豫不定:「那南撤至瓊州呢?」
「瓊雷不過是偏師之地,有楊賢楊老大人一部便可。」劉國軒是這樣認識的。「且海路甚遙,萬一清軍水師僅直跨海攻台,可是往救都來不及啊。」
「那糧餉和兵源?」
「有了海澄就等於在大陸上有了門戶,本藩自可以收斂潰眾亦可以重新徵兵。」劉國軒信誓旦旦著。「至於糧餉,東寧困度,但瓊州輸入有餘。」所謂有餘是因為鄭軍兵敗後兵力減少,並非是瓊州輸入多了。「可支撐一時,或可以轉機。」
「這?」
見到朱錦還在猶豫,馮錫范忙堅定他的決心:「王上,當斷則斷呢。」
「那就如卿等所言,姑且繼續堅守吧。」
劉國軒和馮錫范對視一眼,雙雙俯首應道:「諾!」